作者:谢复根

在大田里劳累了一天的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知青小屋,歇了一会,刚要做饭,阿凤来了,一进来,将拎着的一个袋子往门边一放,一副诸葛亮有先见之明的口气:“小龙哥,知道你又不回家吃饭。”

阿凤的到来,让我很感意外,我说:“你怎么来了?”

她一扬脸:“我不能来吗?”

我说:“当然能,只是……”我没有说下去 ,我本想说“等会天黑了看你如何回去?”

她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你想说等会我不能回去了是吧?那我今晚就不走,在你这儿过夜了。”

我忙制止:“瞎说啥呢?大姑娘了,说话还不知轻重。”

她笑了:“放心吧,我带着手电筒呢……”

阿凤是我的邻家女孩,我们俩家邻里关系很好,她母亲跟我母亲,是要好的邻里加闺蜜,也正因为如此,十多年前,有一次当着我和阿凤的面,她母亲对我母亲说:“姐,我们这样要好,要不我们做儿女亲家吧,我女儿给你做媳妇,给小龙当老婆好不好?”

那时,我十岁,阿凤七岁。记得我母亲说:“好是好,不过这事将来不由我们做主的。”

我当时当然能听懂大人们的话了,但我想阿凤应该听不懂,谁知,她不但听懂了,还立刻对着我母亲和她母亲说:“我愿意给婶婶做媳妇,给小龙哥当老婆!”说得两个大人“哈哈”大笑起来,说得我羞红了脸。

也就是从那时起,这丫头片子有恃无恐更加粘着我,好多次,我和小伙伴玩,有人见阿凤来了,就对我说:“小龙,你家里的来了。”弄得我好多次下不来台生她气。这不,我下乡了,原以为甩掉了这个跟屁虫,想不到她居然又找上门来了!

阿凤有着一张很好看的女孩子脸,椭圆脸,丹凤眼,两条不短不长不浓不淡的弯眉毛。她和我一样也是独子,这在盛行多子多福的当年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不过,她与我又有着不同的命:我是吃商品粮长大的,而她和她父母都是吃农业粮的。她的母亲是个勤快的女人,而她的父亲则是个酒鬼,只要有酒喝,就常常喝得不像个人样儿。

那天,阿凤到我这儿来,我问她:“你来有什么事?

她调皮一笑:“现在不说,等会再告诉你。”

我说:“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懒得听。”

她有点急了:“小龙哥,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我大老远跑来看你,你就这样对我?”

我说:“是我让你来看我?再说,我这里有什么好看的。趁天还没黑,赶紧回家吧!”

她说:“我刚到你就要赶我走,你就不能问我路上走得累不累?”

我说:“这还用问,你肯定不累,否则就不会跟我斗嘴了。”

她“噗嗤”笑了,说:“是我跟你斗,还是你跟我斗?你是故意想气我走吧?告诉你,我偏不走!”

说真的,对这个邻家小女孩,我一直对她没有办法,她热情似火,天性聪明,可说话又不肯饶人。我只得说:“那你好好看吧,就这么一间小屋,几本破书。”

她笑了:“你以为我要看这些?”

我说:“那你要看啥?总不会真的是想看我吧?”

她接住了我的话茬:“说对了,我就是想来看你,看看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在乡下的狼狈相。”

我说:“你现在看到了,满意了?”

阿凤说:“满意什么?心疼还来不及呢!”她忽然一转话题,“小龙哥,我问你,你晚上为什么不回家吃饭?你离家那么近。也就十来分钟时间。”

我说:“说得轻巧,我累得像死狗一样,收工了还走得动路?”

她嘻嘻一笑:“后悔了吧?好了,今天你不要动了,让我来帮你做饭,正好,我也没有吃饭。”

我说:“开什么玩笑,那成什么样了?”

她说:“做顿饭怎么啦?你脑子里怎么有那么多的封资修思想啊?还是个读书人!”

说心里话,那晚,是我下乡后过得最舒服的一个晚上,阿凤帮我做饭做菜(菜是她带来的),帮我洗碗刷锅,那一刻,我居然想,这小女子要是将来做我的老婆还真不错。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饭后,我们开始瞎聊,一直聊到十点左右,这中间,我提醒了几次“你该回去了”,她就是不迈腿,最后我只得加重了语气,说“你再不走,小心我今晚把你吃了!”她这才很不情愿地站起身:“好吧,不过,你必须送我。”

我说:“我能不送吗?这么黑的天,连月亮都没有。”

她听我如此说,就说:“小龙哥,你真好!”冷不防亲了我一口。

我被她弄得很尴尬,说:“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么开放?”

不料,她生气了:“什么开放?这是我愿意的!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我说:“我说错了行吧?”

回去的路上,阿凤似乎才想起似的:“小龙哥,我差点忘了,跟你说个事,我明天要去学裁缝了。”

我惊讶:“学裁缝,你代课老师不做了?”

她说:“不做了,我不想当那个孩子王,再说,老是代代,也不知要代到猴年马月。昨天我就辞了。”

我说:“那你去哪里学,学多久?”

她说:“是嘉兴那边的一个裁缝师傅那里,时间还不定,大约要半年吧。”

我装作老成的样子说:“也好,女孩子学点手艺好。”

她又俏皮:“是啊,至少你以后不养我,我也不会饿死了。”

以上这段对话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一个初秋无风的夜晚。

三个月后我参加了刚刚恢复的高考,很幸运,我有幸被录取在一所如今被称为211的省城大学里,专业:中文系。一个月后,我去大学里报到。

离家的前一天,我的心很矛盾,我想让阿凤的母亲把我上大学的消息,告诉在外地学裁缝的阿凤,可又怕她误会,毕竟我把这个邻家女孩一直当成小妹看待的,如果我跟她母亲说了,那么她母亲一定会以为我真的相中了她的女儿了,如此,无疑会对我们俩家一直不错的邻里关系带来负面的影响。所以思考再三,我决定不说这件事。此外,我也对我的父母说,以后我和家里通信,不要把我学校的地址告诉阿凤,我怕这小女子有朝一日发起疯来,会直接找到我学校里来。

令我没想到的是,这天晚上,我正在最后一次检查行囊时,阿凤像是算准了时间似的,回家了。

无疑,她已经知道了我考上大学的事!

她悄无声息地走进我的房间:“小龙哥,恭喜你了。”

我抬起头,马上从她的眼神里读出她有一种失落感。

我说:“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要半年后才学完吗?”

她说:“那点技术我一个月就学会了,再说,我要是不回来, 你什么时候走我都不晓得。”

这时我母亲过来了,她知道阿凤的心思,于是跟她打了个招呼就退了出去。

我说:“我本来是想让你妈告诉你的,可我怕引起她的误会。”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误会?误会什么?怕我赖上你?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现在你是堂堂的大学生了,我有自知之明,我一个农村姑娘怎么能高攀你呢?”

我赶紧解释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依不饶:“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我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还好,她说:“算了,我也不要你回答,你回不回答我都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今天来是给你送衣服的。”说着她像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一件衣服来,在我眼前抖了一下,说:“小龙哥,你试试,这衣服你穿合不合身?”

那是一件上青色的“青年”装,是当年一种很流行的款式。我惊讶了:“为我买的?”

她说:“干啥要买?是我自己做的?你试试看,不合适我连夜给你改。”

我忙试。大小长短都合适。我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的?”

她笑了:“笑话!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尺寸?要是那样,我以后还能吃这碗饭?”

我不得不承认,阿凤的手巧,就学了几个月,居然能做出这样复杂的衣服了!

我说:“阿凤,多少钱,我给你。”

阿凤说:“说啥呀,我能要你钱?你不是说我是你妹子吗?做妹子的给哥哥做件衣服还要收钱?”

阿凤的嘴巴就是厉害,我说不过她,心想,今天她是肯定不肯收钱的,那还是我走后,让我母亲把钱给她母亲吧。

去省城的路线是这样的:先从小镇乘早班轮船到县城,然后由县城坐火车直接去省城。我事前已经打听清楚,去省城的火车是中午十二点,而我们镇去县城的轮船上午一共有两班,六点和八点,为了保证能买上火车票,我选择六点这一班。上一夜,我跟父母说好了,不要他们送。我的话对他们来说就是圣旨,果然他俩谁都没送,如此,我心情很轻松,觉得自己是一个敢于闯世界的男子汉了。

初春的早晨很冷。因为是早班,整个码头,候船的也就二三个人。我把行李放在码头的长椅上,眼睛盯着窗外平静的河面,轮船来的方向。此刻,离船到达码头大概还有十来分钟。

想不到我父母没来,阿凤却来了,不知是昨夜没睡好还是怎么的 ,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有点红。我怕旁人听见,轻声责备说:“昨晚不是说好了,不要你送吗?你怎么又来了?”

她不管不顾,说:“我就是想送送你 ,要半年时间就看不到你了嘛。”

我说:“你老是说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她撅着嘴说:“好看不好看是我的事 ,你体会不到。”她说着从裤袋里摸出一包什么,“我不知你吃了早饭没有,这里有几个鸡蛋,你可以在路上吃。”

我说:“你怎么也是婆婆妈妈了?有点像我妈了。”

她又“噗嗤”笑了:“我可不要做你妈, 我要做你…”她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红着脸立马刹住了,“你到学校后可要给我来信啊。”

我说:“给你写信不好,有什么事,我给家里写信时会说的。”

她咬了咬嘴唇,“嗯”了一声说:“也行,我去你家。”

然而我食言了,在大学的第一个学期里,我除了刚到学校给父母写了一封报平安的家信外,整个学期我再也不写第二封家信。即便是父母来信,我也绝不会回信。我之所以这样做,实在是怕我一回信,就不可避免地要说到阿凤,而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说我爱她?可我似乎从心底里没爱过这个女孩,我只把她当成我最亲的小妹而已。说我不爱她,又不是我的心里话,潜意识里,我是那么爱这个聪明大胆的邻家女孩。也真是基于这种矛盾心理,我干脆什么也不说,心想,顺其自然,谁知道彼此以后的路要走向何方呢?

我不回复, 倒是母亲在信中常常说及阿凤的事,说阿凤这小姑娘真的太厉害了,自己学裁缝刚满师(只学了三个月时间)居然带徒弟了,还不是一个,而是七八个:在家里办起了“培训班”,一次一个月,七八个人跟着她学,像个大师傅了。母亲还说,现在家里的旧衣服的缝缝补补已经由阿凤包了。从字里行间我能感觉到,母亲是很喜欢这个邻家小姑娘的。

说心里话,母亲对阿凤的所有的褒赞之词,我是深信不疑的。别的不说,就拿她给我做的那件青年装来说,到校后我穿出去,同学们都以为我是从哪家大商店里买的。我当然不跟他们解释,但我以此也领教了阿凤的实力,既然她有这个能力,那么办个培训班什么的,对她来说当然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第一个学期的寒假要来了,我忽然想,寒假了,该不该回去呢?不回去,有不回去的好处,我可以一个人在寝室里静静地不受干扰地读一点书,也许还能尝试着写一点东西,只是我将不能见到父母,毕竟一个学期不见了,我也很想他们的。回去,这个愿望我马上可以实现,但要紧的是,我如何面对阿凤,我知道她对我依然抱有幻想依然一往情深,尽管我以前明的暗的都向她表明过我的心迹,但每一次这样的表示,都是对她的一种伤害,这一点我又是很清楚的。我也曾扪心自问,到底是什么原因使我不愿接受她这份情义?是城乡差别?彼此的身份不同?好像都不是,因为我自知不至于那么浅薄那么势利。那么又是为什么呢,要距她以千里之外?我矛盾极了!也就在这时,我接到了父母的来信。

父母来信告诉我一个出乎我意料的消息:阿凤订婚了,对象是隔壁生产大队的一个办水泥预制品场的小老板。上大学前我就知道,镇上有好多人办了预制场,因为这行业很赚钱。母亲说,听人说,那个小老板办场办的早,早就是“万元户”了。

说真的,听到这消息,我说不清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这个邻家女孩有了如意郎君,我解脱了本该高兴才是,然而母亲在信的最后又拖了一句,说阿凤对这个婚姻似乎不满意,因为这是她父亲一手包办的,她父亲贪图未来女婿有钱,自作主张,答应了这门亲事,事先并没有跟阿凤商量。

这次收到父母的来信后我马上回复了,我原打算在心中说几句恭喜阿凤的话,让母亲方便时转告,但又觉得自己这样说,对阿凤肯定又是一次伤害,于是,我依然老办法,只字不提,就当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我只告诉父母,马上寒假了,一放假我就可以回去了。然后,把信寄了出去。

可是人啊,就是那么奇怪,我虽然在给父母的回信里只字不提阿凤的事,但当我冷静下来,夜深人静,我忽然有了一种严重的惆怅感觉,我觉得自己好像丢失了一件原本属于自己的宝贝,而这宝贝我拥有的时候并不珍惜,现在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又无比惋惜心痛。那一夜,是我上大学后第一个不眠之夜。黑暗中,我两眼发呆一直到天亮。当然,起床了,我又装的跟没事人一般。

不久,放寒假了。

我当天就回到了我的故乡小镇。当我踏上故乡的轮船码头时,我自然地想起了我去学校报到时,阿凤送我的情形,我遐想,如果她没有订婚,而我又告诉她我的归期,那她会来码头接我吗?答案很明确,她一定会的。故有那么一会儿,我居然最想见到的人不是父母而是阿凤!当然,我没有见到她。

我刚到家,父亲还没下班,只有母亲在家。也许是母子间心灵相通吧,母亲嘱咐我,阿凤已经订婚了,你俩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太要好了呀。

我说:“她还到我家来吗?”

母亲说:“来是来,只是不像以前那么勤了,也许她忙吧。”母亲说着叹了口气,“她也命苦,怎么就摊上这个爹呢?”

我问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说:“我也不太清楚,听阿凤娘说,阿凤的爹收了新女婿一万块钱的订婚礼,收了就收了,酒鬼还不肯把钱交给阿凤娘,只放在自己身边,说是以后喝酒就不用赊账了。你说有这样当爹的,这不是卖女儿吗?”

我说:“阿凤来我家,她爹妈有闲话吗?”

母亲说:“这倒没有,这酒鬼有了钱,百事不管了,至于阿凤娘,我想你和阿凤的事,她或多或少知道一点,她倒不会管的,本来嘛,这事说到底还是她先开头的。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对阿凤,你以后不要再有非分之想了。”

我说:“妈,我何时有过非分之想?”

母亲说:“没有就好。”

当晚,我和父母吃过饭,聊了一会家常,他们就回自己的房间去看电视了,我也进了自己小屋,我发觉小屋收拾得干干净净,我的小方桌,我的小书架,都是我熟悉的味道,尤其是那被面子,是新的,上面还有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我正想问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进来了:“小龙,忘了告诉你,这被面是阿凤给的,被子也是她帮着缝的。我不让,她就是不肯,说是你既然把她当妹子,就不该拒绝她当妹子的一份心意,我也是没办法,你可别怪你妈啊?”

我说:“妈,我干啥要怪你呢?再说这也没什么好怪的。”

母亲放心地出去了,只是我忽然间从心底升腾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那感觉似温暖又似苦涩。我这是怎么了?我问自己。而阿凤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又一次出现在我跟前。

我听见她在外屋问我母亲:“婶子,小龙哥回来了?”然后是母亲的声音:“回来了,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于是,我赶紧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捧起一本书。

房间门开了,阿凤进来了,她随手把门关上,我刚要跟她招呼,她猛地扑到我跟前,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一下子把我抱紧了,我下意识地也把她抱住,我明显地感觉到她那丰满的胸脯在激烈地起伏,她发疯地吻我的额我的腮我的嘴…就在这时,我听到母亲咳嗽了一声,母亲的这一声咳嗽惊醒了我,将我从梦幻般的亲吻中拉了回来,我推开阿凤:“阿凤,别这样别这样。”

阿凤不放手。

我只得说:“你已经有人了,我们还是做兄妹吧。”

也许这话强烈地刺激了她,她松开手,看着我,发怒道:“我没有人,我只有你!只有你!”她这样说时,我发现她原本彤红的脸,一瞬间,满是泪水。

整个寒假也就二十来天时间。这个时间里,我除了拜会同学走亲戚外,其余时间我都待在家里看书。阿凤呢,除了我回家那天来了一次,后来又来了一次,那是她给我家送年糕来,说年糕是她的徒弟们送的,她家也吃不完。不知为什么,那时我很想她在我家多待一会儿,可她说,家里有客人要陪,不坐了。

望着她走出屋去的背影,我明白,我真的失去她了。而更令我想不到的是,这个背影,竟是她在这世上留给我的最后一个背影!

我是提前一个星期返校的,事前,我怕阿凤又要送我,我没有告诉她我返校的具体时间。只是父亲不解:“干啥那么急?”

母亲说:“小龙要回校就让他回吧,反正亲戚也走完了。”我知道母亲理解我的心思,她是让我眼不见,心不烦啊!

新的学期又开始了。让我自慰的是,在我最沮丧的时间里,我的第一个短篇小说在省级刊物上发表了。这次发表,让我不至于因阿凤的事变得颓废不堪。我想,我不能再让阿凤的事无休止地困扰自己了,我应该好好学习,好好写作,毕竟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自己去一步一步行走。

日月如梭,一个学期很快又过了一半,这天我又收到了母亲的来信,母亲的这次来信的频率是大大出乎我意料的,因为距上一次她给我的信只过去了一个星期啊!怎么,这邮票不用钱啊?我忽然想,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比如父亲的身体母亲的身体?

我取了信飞快跑回寝室,同学们都去教室里自习了,寝室里空无一人。我急切地把信拆开,然而,信开头第一句话就让我如遭五雷轰顶,如遇晴天霹雳!

母亲在信里说:

小龙,告诉你一个不好消息,阿凤死了!喝农药死的!为了那个婚,三天前,她跟她爹大吵了一场,她爹打了她,当夜她就喝了农药。

来信就这几句。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阿凤跟她父亲吵,要他答应解除这个婚姻,她父亲一是觉得收了别人的礼,解除婚姻,以后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二是觉得这女婿那么好,解除婚姻,岂不是把财神往外赶吗?于是父女俩话赶话,最后当父亲的动手打了阿凤一巴掌。阿凤本来是个烈性子,哪儿受得了这份委屈,当夜趁父母熟睡之际,把放在楼梯下的一瓶农药像喝可乐一样全喝了。

若干年后,我把这个事跟我妻子说了。妻子说,那个阿凤算是你的初恋吧?我说,我也说不清,也许算吧。只是大多的时候,我是把她当成亲妹子看待的。妻子又说,听起来确实很可惜的,像她这样的姑娘,那么有魄力有能力,如果不死,今天一定是一个很有成就的女企业家了。只是性子太烈了。

我同意妻子的话。

我退休的前一年,为父母迁坟。我父母的坟葬在小镇的公墓里,我打算把坟迁到市公墓里去,这样便于我每年清明节扫墓。那天,当我刚要启开父母坟的那一刹那,似乎冥冥之中有神灵提示一般,我忽然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一座坟的墓碑上,刻着一个我熟悉的名字:殷小凤!这不是阿凤的名字吗?因为墓碑上没有照片,我怕也许是同名同姓,就飞快跑了过去,我蹲下身仔细地察看了碑边的那一行小字,不错,是她,是阿凤!那碑上明明白白刻着阿凤卒于公元某年某月某日!而那个日子真是我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日子!

面对墓碑,我的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

往事不堪回首,我熟悉的长辈(包括阿凤的父母),他们都一个个离开了这个纷繁嘈杂的世界。如今的我,也已经过了花甲之年,年轻时,我是一个无神论者,可现在的我,不但相信这世上有神,我还相信一个人有命。比如,我跟阿凤,她的前世一定是欠我许多,今生今世想方设法想还我,而我又不肯接受,于是她毅然决然走了,走得那么仓促,走得都来不及让我再看她一眼!

我怀念阿凤,怀念和她相处的日子,但愿她在天堂里开开心心安安然然再也没有烦恼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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