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即将搬出白宫，一同交给特朗普的，还有他在任期间的最大遗产：针对中国AI精心构筑的“马其诺防线”。
拜登政府在卸任前匆忙赶工，政策密集甩出。继周一发布 后，日前又收紧了对芯片代工与封测的管制。美国要求企业主动回撤在东南亚等中间市场的先进AI芯片布局，同时防着一手中国对市场空缺的补位。
拜登政府首次将智谱等大模型企业纳入了实体清单。本周，拜登政府还发布了对中国的“联网汽车禁令”的最终规则，以及限制中国获取生物技术设备的规则，因为这些设备可以“产生高质量、高内容的生物数据，包括适用于促进人工智能和生物设计工具开发的数据”。
中国芯片与人工智能行业的每次突破封锁，都会迎来进一步收紧的包围圈。美国以“国家安全”的名义，逐步建立越来越庞大的AI与芯片技术管制体系。美国政府不惜牺牲短期利益来筑起高墙，意在把中国拖入一场成本高昂的长期科技攻防战中。
从禁运到防扩散
拜登任内先后发起了三轮芯片战，以特定指标“精准”限制向中国销售先进AI芯片。从2022年的卡总算力及互联带宽，到2023年的卡总处理性能与性能密度，再到2024年的卡存储密度和存储单元面积，越来越贴近大模型训练的实际痛点。
但是，先进芯片的禁运，以及先进制造设备的禁运，一方面催化了中国对芯片供应链自主创新的投入，着眼于长远；一方面却没有限制住中国大模型继续缩短与美国的差距，当下，美国领先优势已经从数年降至数月了。
在这场捉迷藏游戏中，中国还是从芯片与算力的全球扩散中获益了。美国商务部怀疑中国企业通过市场渠道，从东盟或中东等与美国往来密切的地区，获得了“物理”的或“云”的源于美国的先进算力，还怀疑企业仍然能换个马甲让台积电与三星等海外代工厂帮忙制造。
美国很难想象，城市国家新加坡成为了英伟达的第二大市场。最近一个季度，英伟达在新加坡的营收占比达到了22%，仅次于美国的42%，超越了中国大陆的15%。美国也很难相信，短短几年内，马来西亚建成了约3吉瓦关键IT容量的数据中心，这相当于去年年初时候Meta的全球容量。显然，这些芯片与数据中心的服务，正在流入AI大国的企业。
新加坡这些年吸引了中国的科技巨头，还有不少中国的AI企业。如今，新加坡已经在拜登的GPU三个世界划分中处于第二世界，那里的两家AI企业也上了美国商务部的黑名单。
此外，去年，某款国产AI芯片还被发现含有台积电代工的部分。一时间，“白手套”说和“库存”说的争议四起。
周一的出口管制政策，主要围堵第一个漏洞。简言之，将最先进的AI算力集中于最受美国信任的国家，尤其是美国本土；其他仍然可以信任的国家，视其与美国的对齐程度，分配一定额度。用了美国先进AI芯片，就要对算力的去向做好尽调，甚至包括算力的最终产品。任何“操作”次数超过1e26的闭源模型，无论它在哪里训练，其权重都受到美国的出口管制。它其实就是尚处于空白位置的下一代大模型。
来源：Semianalysis
为了加快部署算力，拜登政府昨日还出台政策，放宽了国内建设超大规模数据中心的许可。过去环境评估等一大串审查，实在是太拖累进度了。在美国，芯片都得等数据中心，数据中心则要等电站与电网。
美国禁止台积电为中国芯片代工，则是试图堵上第二条路。新规提出了为中国客户合规流片的标准与参数。第一，制程上限从过去的7纳米，扩大至了“16或14纳米”。第二，不涉及非平面晶体管结构（如FinFET、GAA等）。第三，“总晶体管数量”从过去的500亿个降至低于300亿个，或最终封装不含HBM且“总晶体管数量”不超限（2027年前低于350亿个，2029年前低于400亿）。美国还为值得信任的芯片设计商与封测厂开列了白名单。
美国先进芯片撤出全球绝大部分市场，但还不想拱手让给中国芯片企业。此前，无论是代表半导体厂商的SIA，还是代表半导体设备与材料厂商的SEMI，都称中国将蚕食美国在中间地带的市场。如今一旦限制了海外代工，中国代工厂的AI芯片的产能，光满足国内市场的需求都还不够。
美国还迅速收紧了一个月前设定的HBM门槛，存储单元面积稍大一点（从0.0019µm²到0.0026 µm²），存储密度稍低一点（从0.288Gb/mm²到0.20 Gb/mm²）的HBM，都被列入了禁令；还新增了多层堆叠技术（晶圆TSV低于3000）的新指标，这个数值越高，互联速度越快。这次升级将进一步切断中国与三星等海外HBM厂商的合作，也将进一步延缓长鑫存储等更多中国内存厂商的发展速度。
没有先进HBM的先进AI芯片，就像没有记忆的大脑，再灵光一闪也无济于事。 ，就是卡住中国代工厂的AI芯片的真实产能。目前，国内仍处于HBM2的试产阶段，如果明年量产，仍与全球领先水平差距8年。
此外，今天，美国将总部位于新加坡的算能（Sophgo）子公司，以及PowerAir放入了实体清单。前者是挖矿企业比特大陆的子公司，主打AI和RISC-V芯片产品设计，已被台积电停止供货；此前它否认曾扮演传言中的“白手套”角色，并称已向台积电提交了文件。后者因台积电无法识别其最终用户，近日也被停止供货。
华为哈勃投资的光刻机企业科益虹源等，也被列入实体清单。
从芯片到大模型到行业应用
美国对人工智能的管制，已经从间接地管制芯片与云上的算力，直接进入到了大模型厂商这一下游环节，甚至连人工智能生态下的垂直行业也要管起来。
美国将智谱放进了实体清单，这也是第一家进入清单的大模型厂商。去年底，智谱刚完成新一轮30亿人民币融资，估值率先超200亿，是“六小虎”中体量最大的。去年至今，智谱先后对标视频生成Sora、端到端语音GPT-4o、推理模型o1，发布了CogVideoX、GLM-4-Voice与GLM-Zero，并推出了自主操作手机的智能体AutoGLM，没有错过每一次卡位的机会。
昨日，美国颁布了“联网汽车禁令”最终规则，明确禁止中国智能驾驶汽车进入美国，不仅禁止面向美国市场的“销售行为”，还禁止面向美国市场的“运营行为”（即无人出租车与共享出行等）。与 相比，这次“最终规则”暂时豁免了1万磅（约4.5吨）以上的卡车与公交，但不是不禁，而是还在酝酿具体的单独的条款。
今日，美国发布先进生物技术设备出口管制，禁止向中国销售高参数流式细胞仪（high-parameter flow cytometers）和部分质谱设备（mass spectrometry）。它们可以生成高通量、高内容的生物数据，用于人工智能，最终服务于人类增强、脑机接口、合成生物等。科研仪器长期以来都是生物技术“卡脖子”环节，就连政府在质谱仪招标时，国产比例也仅10%。
加上此前批准的反向CFIUS在年初正式生效，美国对中国人工智能崛起的围堵政策，已经从投资、人才、产品到服务等商业生态的全环节，从设备、材料、芯片、云、大模型到应用的业务生态的全产业链，实现了完整的覆盖。
在特朗普第一次上台前，美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BIS）的规则平均是30页，在特朗普迎来第二个任期时，已经扩展到了平均260多页。美国智库CNAS的乔丹·施耐德（Jordan Schneider）不禁发问，这究竟是保护“国家安全”，还是限制其他国家未来的经济潜力。
美国优先还是市场优先
就连长期向美国建言围堵中国的半导体科技分析机构Semianalysis也惊呼，这是新技术冷战中最大规模的攻势，如果人工智能对世界经济产生任何有意义影响还需更长时间，那么这些监管就是短视的，从长远来看，将损害美国的竞争力。
配额制显然损害了绝大多数国家的利益。大模型发展的重心，正在从预训练转向推理，后者也正是各国最迫切需要提升的能力之一。算力正在变得越来越便宜，大模型单位性能成本也会逐步降低，这将助推庞大的推理需求。随着今年英伟达出货将以Blackwell架构芯片为主，那些获得5万等效H100配额的国家，实际上只能获得不到2万个B200。
这些国家会继续分化出听话与不听话的阵营，但即使是最听话的国家，获取32万张等效H100上限，实际上也等同于被允许购买8万多张GB300。这不是多大的规模。今年，人工智能就普遍进入十万卡集群时代了，中间地带至少落后“美国优先”2年。主权AI的市场逻辑部分瓦解，英伟达也因此成为受害者。像甲骨文（Oracle）这样将芯片集成到硬件中，并将其作为解决方案的一部分进行销售的公司，基本上和英伟达一样受到影响。
这也将损害美国云巨头等的业务。按SemiAnalysis分析，客户隐私和机密计算（Confidential Computing）实际上变得非法，因为云服务商现在必须追踪范围在1万多个GPU的集群在为谁做什么。
代工厂商也紧急声明，担心市场误读放大影响。台积电董事长魏哲家称，正在为受到限制的客户申请特别许可，预计汽车芯片等专用芯片代工不受影响。但是，最尖端的游戏芯片已经开始受限，随着自动驾驶对端侧算力需求的提升，汽车智驾芯片也将遇到这道门槛。兰德公司（RAND）的伦纳特·海姆认为，随着所有工作负载由人工智能驱动，更多的芯片正在成为人工智能芯片。
随着美国主动回撤部分海外市场，并遏制中国过快填补空缺，短期内，美国与中国都将不得不重视本土市场，补足各自的缺环。
美国《芯片与科学法案》开了个头，360亿美元已拟议批准的直接资助，已授予320亿美元。台积电获得了66 亿美元直接资助，50亿美元可用贷款，0.65亿美元劳动力资助，正在美国为苹果与AMD生产4nm制程芯片，仅落后总部二代。美国还需要补全能源、水、混凝土、钢铁，以及关键矿物等产业——这些方面中国多数对美国的确遥遥领先。
中国芯片与AI企业将不得不放弃继续嫁接在海外供应链上的幻想，在设备、材料、设计、制造以及软件生态等领域，展开更密切而艰难的磨合。智谱的投资者在接受《金融时报》采访时表示，这反过来可能“加强其在中国的地位”，因为中国将有更强的动力支持其增长。此前，商汤科技与华为正是这样的待遇。此外，今日，中国商务部也宣布，将就国内有关芯片产业反映的美国成熟制程芯片 低价冲击，依法启动调查。
下周，拜登政府即将把白宫让给特朗普。拜登团队已经向特朗普团队重点交接了人工智能技术控制，政策操盘者、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周一表示，拜登已责成他与特朗普团队密切合作。特朗普喜欢的防线还有关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