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5日凌晨，警方车辆驶往总统官邸。
文丨关珺冉 张东慧
编辑丨漆菲
韩国总统尹锡悦被捕后，他的妻子金建希仍住在首尔龙山区汉南洞的总统官邸。这位争议不断的第一夫人多次被传“吃不下东西”，面容憔悴，但依然享受着极高的安保待遇。
◆1月14日，在首尔龙山区的总统官邸，总统警卫处工作人员在执勤。
当地时间1月15日10时33分，尹锡悦在其官邸被韩国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公调处）逮捕，由此成为韩国宪政史上第一位被捕的现职总统。此时距离“戒严风波”已过去40余天。
他的被捕一度刺激到原本低迷的餐饮业。一位韩国用户在社交平台X上发帖称：“尹总统被捕后，隔壁办公室的老板给我们买了20杯咖啡，说‘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亦有店主表示：“紧急戒严令颁布以来，店里的顾客越来越少。他被捕后，客流量显著增加了。”
只不过，外界依然看不到韩国政治动荡就此结束的迹象。被捕当日，尹锡悦公布了一封9000字的手写信。他在信中一边辩解“戒严不是犯罪”，一边坚称调查不合法，还将弹劾称作“荒唐的事”。
◆被捕当日，尹锡悦9000字手写信曝光。
尹锡悦的命运取决于公调处调查和宪法法院对弹劾案的审理。韩国法律规定，逮捕尹锡悦后，公调处只能拘留48小时进行侦讯，之后必须决定是否申请拘留令。拘留令申请一旦获批，拘留期限最长可达20天。
眼下，保守派和进步派之间的冲突仍在继续，韩国社会的撕裂也将进一步加深。
警方用钢丝钳和梯子越过障碍
1月15日凌晨3时20分左右，韩国警方与公调处联合执行逮捕令。此时的首尔，气温已降至零下，但总统官邸前的道路上挤满了人。
◆当地时间1月15日凌晨3时20分左右，韩国警方与公调处联合执行逮捕令。
这场原本应该秘密进行的逮捕行动，在前一晚走漏了风声。6000多名尹锡悦的支持者以及30多名国民力量党议员 自凌晨起 便聚集在官邸外， 决心 “誓死守护尹锡悦”。
◆1月15日凌晨，30多名国民力量党议员聚集在总统官邸外。
这是公调处第二次组织 相关 逮捕 行动 。1月3日首次逮捕尹锡悦 时 ，因人手不足等原因未能成功。这一次，执行逮捕令的团队扩充至1000人，警方在官邸附近部署了多达3200名警力，严格维持现场秩序。
5时10分左右，警方和公调处调查人员在官邸入口处向总统警卫处出示逮捕令，要求配合执行。此前，代总统崔相穆反复呼吁“不要使用暴力”，并警告称“将追责一切导致不幸事件发生的违法行为”。现场的警方也不断播放广播：“将依法追责任何妨碍逮捕的行为”。
但冲突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约30名国民力量 党 议员手挽手组成“人墙”，堵住入口。国民力量党议员金起炫站在前列，高声呼喊：“必须立即停止不法逮捕行为！”尹锡悦 的 律师团队也加入 其中 ， 现场 推搡不断，双方发生了肢体冲突。
7时30分左右，警方和公调处调查人员成功 来到 官邸 大门附近 。 这让部分 尹锡悦支持者 的 情绪 变得 激动。他们不断涌向警戒线， 一些人 哭喊 道 ：“你们要是进了这个门，就要下地狱了！”
总统官邸坐落在半山腰，通往官邸的唯一 一 条 车道被 多辆 大巴车和两 道 铁丝网 阻拦 。警方和公调处 的 调查人员扛着梯子翻越路障，用 钢丝钳 剪断铁丝网，还从隐蔽的山路绕行。最终在8时10分左右，他们成功进入总统官邸。
◆1月15日，警方和公调处调查人员，扛着梯子翻越路障。
据公调处相关人士透露，与第一次逮捕时的激烈冲突不同，这次几乎没有遭到警卫处的实质性反抗。“上山过程中，警卫处没有派人阻止 我们 进入官邸内院，仅设置了大巴车和铁丝网阻拦。甚至有的大巴车里还插着车钥匙，公调处人员可以轻易把车子挪开。”
有消息称，一些警卫员 曾 表示愿为总统冒生命危险 ， 但尹锡悦安抚 他们称 ，自己 愿意被捕 ， 因此 没有必要流血打架。
1月10日 ， 警卫处处长朴钟俊辞职 后 ， 据称 内部出现动摇情绪 ， 一些 中层干部和警卫官认为，不应阻止逮捕令的执行。 此前 ，警方要求警卫处 提供 1月3日妨碍逮捕令执行的26名警卫员 的 名单。警方强调，这些涉嫌妨碍公务的警卫员未来可能面临人事处分，甚至被剥夺退休金。
尹锡悦一改此前的抵制策略，表示“愿意接受调查”。但公调处 并未给他 留下最后的体面，不同意 让他 以自愿出庭 辩护 的方式前往公调处接受审讯。经历 了长达两 小时的拉锯，10时33分左右，“尹锡悦被捕”的新闻登上各大媒体头条。
被捕前制作三明治、与宠物狗告别
被 捕前，尹锡悦在官邸 内 会见了执政党国民力量党的议员们。总统秘书室长郑镇硕和金建希也参加了 此次 会议。 其间，他 向来访的议员们提出一些 国政 建议。
“最近，MZ一代（ 指 1980年至2000年之间出生的一代人）在总理办公室前举行了反弹劾的集会。我在YouTube上观看了 这 一切，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尹锡悦说 ， “最近的传统媒体（报纸、电视等媒体）太过偏颇，我希望你们看看YouTube上优良的信息。”
这一次， YouTube 平台 的右翼博主 们站在了 反弹劾的最前线 ， 成为支持尹锡悦的最强舆论力量 。尹锡悦强调，“正是他们这样的努力，支持率才有所增加” ， “希望你们能够保护人民的力量”。尹锡悦 还 向在场议员表达了当下的感受 ： “这种情况下 ， 我也无能为力了。”
国民力量党 议员 权泳臻透露，“尹锡悦前一晚几乎没有睡觉，他看起来很累”，“金建希的脸色也很糟糕”。被捕前，尹锡悦向议员们挥手致意，示意他们振作起来。 一名 现场议员表示：“尹锡悦自始至终都表现出冷静的态度，甚至拥抱了哭泣的人。”
或许，尹锡悦早 就 预感到 这一天的到来 。当天一早，他亲自制作了三明治，分发给官邸的员工和自己的辩护律师。
2022年2月竞选总统时， 尹锡悦 曾在YouTube上发布 过 制作金枪鱼三明治的视频。他 当时 说：“大约从40年前，我就用金枪鱼罐头做三明治，将金枪鱼、洋葱和蛋黄酱混合起来，配上面包很好吃。”
被捕前 ， 尹锡悦 与他的宠物狗托里 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国民力量党议员尹尚贤透露，“即将实施逮捕时，尹锡悦说 ， ‘我要去看看托里的情况’ ， 接着 走进 了 自己的房间。”托里是尹锡悦2012年从动物保护组织那里收养 的狗 。 它 在一场交通事故中受 了 重伤，原本应 该 实施安乐死，但尹锡悦为它做了多次手术并养大。
◆尹锡悦与他的宠物狗“托里”。
尹锡悦 与 托里 还有妻子一起待 了约10分钟后，平静地走出房间。当年轻的检察官向他解释逮捕令的内容时， 他只说了一句 ：“好吧，我们走吧。” 托里 试图跟随他 出门 ，目睹这一幕的人 湿 了眼眶。
接着， 尹锡悦在总统警卫处车队的护卫下，被送到位于京畿道果川市的公调处办公楼。值得注意的是，他并没有乘坐公调处安排的拘留车，而是乘坐官邸的车辆，似乎表达 了 他在临行前视频中所说的“不认可公调处调查”。
◆尹锡悦被送往公调处位于果川的办公大楼。
同一时间 ，尹锡悦 也 公布了他在总统官邸提前录制的视频。蓝色衬衫配上黑色西装外套，这一次 他 没有佩戴领带，尽显疲态。
◆1月15日，尹锡悦前往公调处的同时，其团队公布了他在总统官邸提前录制的视频。
尹锡悦站立在米白色窗帘前说道：“虽然公调处的调查是非法的，但 我 还是决定 接受它 。”他强调，“作为要守护宪法和法律体系的总统，接受这种非法、无效的调查程序，并不是 因为 认可这一程序，而是为了防止 发生 不光彩的流血事件。”
入住“豪华囚犯集中营”
曾经 的明星 检察官， 如今 坐在了嫌疑人的位置。而他所背负的“叛乱头目”指控，比过去调查过的任何嫌疑人罪名都严重。 接下来， 尹锡悦 将 迎来人生中至关重要的48小时。
对尹锡悦而言，1月15日是漫长的一天，他接受了10小时40分的调查审讯。
被送往公调处办公大楼后， 他从 当日11时开始接受调查，首次讯问持续 了 约 两 个半小时。 中午 吃过便当后，讯问从14时40分继续， 一直 持续至17时40分。第三轮讯问于19时开始，持续至21时40分。
为 了 此次调查，公调处准备了超过200页 的 调查问卷。根据检察厅提供的资料，准备的问题数量是第一次尝试逮捕时的两倍。
不过，尹锡悦在调查中一直拒绝回答检察官的任何提问，且不同意对侦讯过程进行录像。调查结束后，他没有阅读陈述笔录，也没有盖章。这被视为 他 与调查机构展开的法律博弈。
公调处调查期间， 尹锡悦的辩护团代表律师尹甲根也在场。首次调查中，尹锡悦 的律师团队 大体澄清了紧急戒严的合法性，并认为叛乱罪不能成立。
1月15日晚， 结束对尹锡悦的调查 后 ， 公调处 将他移送至首尔拘留所。 在此之前 ，总统警卫处的三名人员从拘留所正门离开。显然，他们对拘留所内部的潜在风险进行了检查。
◆1月15日晚，公调处结束对尹锡悦的第一天调查，将他移送至首尔拘留所。
抵达拘留所后，尹锡悦依然 保持 平静。他对警卫处人员说：“反正要待 上 三天两夜，就保持这个（安保）模式吧。”
当晚 ，尹锡悦在拘留所 一个 10平方米的单间度过。虽是总统身份，但首尔拘留所并未 做任何 特殊处理， 而是 按程序进行了身份确认、内衣穿戴检查、简单的体检以及填写收押 记 录等流程。尹锡悦不需要穿囚服，牢房里有电视、折叠床垫、被子，厕所有隔板隔开， 并 被24小时监控。1月16日的早餐 包括 麦片、鸡蛋、坚果和牛奶。 这顿饭受到 韩国网友热议。不少 人 评论 道 ：“ 被 拘留的人吃 得 怎么比我还好啊！”
首尔拘留所是韩国唯一一座可执行死刑的监狱，这里关押过政治家、高级官员、企业家等大人物，因此被 韩国人 戏称“豪华囚犯集中营”。前总统卢泰愚和朴槿惠都曾被关押在 此 。
◆尹锡悦在接受公调处调查后被移送至首尔拘留所。前总统全斗焕、卢泰愚、朴槿惠、李明博也曾被押送上警车。
目前与尹锡悦“同住”的官员包括涉嫌子女升学舞弊、被判有期徒刑两年的祖国革新党党首曹国、共同民主党 的 前议员宋永吉和尹官石。另外，涉嫌酒驾逃逸的歌手金浩仲、涉嫌吸毒的 知名 演员刘亚仁也被关押于此。韩国网友看到这份名单后，纷纷感叹“阵容华丽”“ 全 是熟人啊”。
采取“以拖代辩”策略
对 于当前 处境，尹锡悦颇有经验。检察官出身的他参与过对朴槿惠和李明博的调查工作，深知如何为自己谋取最 为 有利的局面。 眼下， 他采取了“以拖代辩”的策略。
1月 16日，尹锡悦以健康原因为由，要求推迟上午的调查。公调处无奈之下接受了他的请求，计划 于14时开启 调查。 到了下午 ，尹锡悦 继续 以健康原因为由 拒绝 参加调查， 而 选择 留 在拘留所。
除了保持沉默，尹锡悦 的 律师团队也在着手反击。 1月 15日，尹锡悦团队就 其 被捕向首尔中央地方法院申请逮捕适当性审查。尹锡悦方面主张，公调处没有内乱罪调查权，且逮捕令应由首尔中央地方法院而非首尔西部地方法院签发。因此逮捕不当，应立即释放尹锡悦。
◆韩国首尔中央地方法院。
首尔中央地方法院于 1月 16日 下午开启 对尹锡悦的逮捕适当性审查 ， 预计17日出结果，决定是否同意尹锡悦方面的申请。刑事专业律师金智赫（音） 对此 表示：“因为逮捕适当性审查而被释放的可能性很小，且尹锡悦的逮捕令是法院签发的。因此即便进行审查，法院也不会同意尹锡悦方面的申请。”
法院 进行逮捕适当性审查期间，逮捕令的48小时期限 将 处于“冷冻期”。公调处计划在 此之 后申请拘留令，以便对尹锡悦进行更长时间的拘留。如果在48小时的讯问中取得足够证据和成果，将有利于申请拘留令。一旦获得批准，尹锡悦最长可被拘留20天 ， 即 持续到2月6日左右。与此同时，宪法法院将在1月14日至2月4日间就弹劾案举行5次正式辩论。
有韩国媒体指出，尽管公调处计划对 其 实施高强度调查，但尹锡悦有可能行使沉默权，也可能选择性地回答问题， 这将让 调查过程面临困难。另有分析认为，身为前检察总长的尹锡悦将以法律知识和调查经验作出否认嫌疑的陈述。
韩国法律界普遍认为， 由于涉嫌严重犯罪，预计尹锡悦在被拘留期间会被检方起诉，且不排除被判处重刑的可能。根据韩国刑法第87条，“内乱 罪 头目”可 被 判处“死刑、无期徒刑或无期拘禁”。如果尹锡悦内乱罪罪名成立， 或 将面临无期徒刑以上的重刑。受此影响，宪法法院对尹锡悦弹劾案的审理也 将 加快进度，或在3月中旬进行裁决。
“ 逮捕尹锡悦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 韩国 《京乡新闻》 在1月15日 的社论 中 提醒道，“在公调处与警方调查、检察机关 进行 起诉 之前 ，在宪法法院对弹劾案作出裁决 之 前，民众不应降低 对此案的 关注度和参与度。”
韩国保守派重新聚集
逮捕尹锡悦 当天，最大在野党 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与其他议员一 同 观看了电视直播。“这确实是令人遗憾的事件 。 ”李在明说 ， “现在是时候迅速恢复宪法秩序，聚焦民生和经济了。”共同民主党院内代表朴赞大 则称 ，这次逮捕行动是“恢复宪法秩序、民主和法治的第一步”。
◆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
共同民主党原本构想着弹劾后 等来 宪法法院罢免尹锡悦， 但 眼下的舆论动向成为一大绊脚石。
根据韩国民调机构Embrain Public于1月13日至1月15日的民调结果，对于尹锡悦的弹劾案，59%的受访者认为应通过弹劾罢免，36%的受访者表示应驳回弹劾，允许尹锡悦复职。虽然支持弹劾的比例 仍 占主流，但对比一周前，弹劾支持度 已经 有所下降，支持尹锡悦复职的比例 则在 上升。
自 “戒严风波”以来，国民力量党的支持率一度暴跌。然而 最近几周 ，两党支持率的差距逐渐缩小 ， 眼下 基本持平。根据韩国盖洛普的最新 民调 结果，国民力量党的支持率为35%，共同民主党为33%。
这一局面与2016年朴槿惠 被 弹劾时 截然不同 。当时， 作为 执政党 的 新国家党在弹劾风波后支持率大幅下滑，支持率 跌至 12%，远远落后于 当时的 最大在野党民主党 （ 40% ） 。
可 当前，尹锡悦的支持者并未 发生 明显分裂。相反， 不少人 在经历短暂低潮后迅速 重振旗鼓 。
韩国时代精神研究所所长严景荣（音）认为，2017年朴槿惠弹劾案通过后，执政党内部 发生 分裂，使得 其 支持者丧失了信心。即使一些选民仍想支持保守派，也因为党内分裂和信任危机而找不到明确的支持对象。与此形成对比的是， 自从 尹锡悦 被 弹劾 以来 ，国民力量党 反而 表现得更为团结，保守派选民找到了重新聚集的基础。
“尹锡悦支持率回升的两个关键点是，共同民主党对国务总理韩德洙的弹劾，以及对尹锡悦展开的逮捕行动。 ” 严景荣进一步解释称 ，“ 这两者相结合，激发了部分 保守派 选民对尹锡悦的同情心。”
另有分析认为，造成这一 现象 的关键因素 在于 ，当前韩国政坛缺乏一位 能获得 压倒性 支持 的 总统 候选人。朴槿惠被弹劾期间，文在寅、潘基文和安哲秀三足鼎立的局面为 她的 反对者们提供了多元选择。 而今 ，李在明作为共同民主党 党首 ，虽然具备较高支持率，但他 并不算是一位 受欢迎的候选人。
韩国民调机构Embrain Public 发布 的好感度调查中，李在明以37%的支持率位居第一，紧随其后的是首尔市长吴世勋（28%）、前法务部长韩东勋（24%）和大邱市长洪准杓（24%）。 但围绕李在明的争议层出不穷，他身上背负的案子也给未来的竞选带来变数。
“如果在民调提问中，询问支持哪位总统候选人，再询问支持哪个政党，那么共同民主党的支持率 一定 会下降。”韩国民调机构Realmeter公司代表李泰洙（音） 直言 ，“反李在明”情绪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当前的民调结果。“大家会因为不想投李在明，而对国民力量党抱有观望态度。”
随着保守派的 重新聚集 ，韩国政坛 的未来注定将 充满不确定性。
排版 / 朱若晚
你对韩国政坛的未来怎么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