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霸”落网记

《羊城晚报》1月15日A4版

100多名被害人、持续两年作恶、垄断海产品交易市场……结案大半年后，再谈起朱耀天滋扰渔民、盗卖水产刑事案，湛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一庭法官舒乐清仍记忆犹新。

据悉，这是全国开展常态化扫黑除恶斗争以来，湛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的涉及海洋等重点领域的首宗黑社会性质组织的案件。

朱耀天究竟干了什么事，让承办法官印象如此深刻？他和同伙的行为造成哪些恶劣影响？一只伸向海洋牧场的黑手怎样被斩断？近日，舒乐清法官接受记者采访，揭秘这起涉黑案件背后的故事。

案件回顾

霸占赌场起家，垄断水产市场

距离朱耀天落网已经过去两年多，但提到他的外号“妈嘴天”，徐闻县和安镇、新寮镇渔民仍心有余悸，不免回想起朱耀天横行霸道的日子——

朱耀天，1991年出生在徐闻县和安镇，原是一名无业男青年。2018年，他曾因涉嫌抢劫罪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后，因证据不足未被起诉。之后，朱耀天便在社会上鼓吹自己关系硬、有公职人员照顾，很快纠集了一批社会闲杂人员当“马仔”。

2019年开始，朱耀天带人在赌场通过高利放贷、暴力打砸、威胁恐吓等手段，逐步控制了和安镇、新寮镇一带的赌场。从那时起，越来越多人称朱耀天为“哥娘”（雷州话，意思是“黑道大哥”），他逐渐成为当地一霸。

然而，高利放贷、催收非法债务无法满足朱耀天的胃口，他又盯上了水产生意。徐闻县三面环海，海洋资源丰富，其中和安镇、新寮镇为沿海乡镇，当地居民主要以捕鱼、养殖为生。怎么从中获利？舒乐清介绍，朱耀天主要靠三招：偷、抢、打。“刚开始，他还比较节制，到后来就算被渔民发现，谁敢阻拦就动拳头。”

福建籍投资商刘奇（化名）便深受其害。2021年2月，他与朋友合伙买了350吨巴非蛤螺苗，投放在六极岛附近海域养殖。不料，朱耀天听说巴非蛤的收购价高，起了贼心，安排人去偷采。遇到有人阻拦，朱耀天便威胁并扬言“螺是他雇人采的，想打架就看谁的拳头硬”。刘奇只能眼睁睁看着巴非蛤被一船一船地运走并卖出。此后，朱耀天在没有任何投资的情况下，强迫刘奇签订合同，强行占有刘奇经营养殖巴非蛤50%的利润收入。

舒乐清介绍，通过办案得知，随着朱耀天的势力不断壮大，当地水产呈现交易被垄断，市场萎缩、从业者减少的情况。“渔民辛辛苦苦出海捕捞的海产品，不能按正常价格销售，只能低价卖给朱耀天。外地的收购商也不敢进来，怕会遭到打击报复。不止一位被害人认为，打鱼不仅赚不到钱，反而亏了。”该团伙对和安镇、新寮镇当地海产品的捕捞和收购形成非法控制，在当地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一直到2022年4月18日，朱耀天被抓，笼罩在和安镇、新寮镇渔民头顶的阴影才慢慢散去。

案件焦点

该团伙是否为黑社会组织？

湛江市麻章区人民法院一审对该团伙进行宣判，以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开设赌场罪，催收非法债务罪，敲诈勒索罪，强迫交易罪等多项罪名判处朱耀天有期徒刑二十五年，并处财产刑；其余41名被告人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八年六个月至有期徒刑十个月，并处财产刑。

宣判后，朱耀天等人不服，提出上诉。2024年2月，湛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该案进行二审，舒乐清是承办法官。

“朱耀天上诉认为，他跟所谓的‘团伙成员’都是朋友、亲戚，不是黑社会性质组织中首要分子与成员，并矢口否认敲诈勒索、强迫交易、抢劫等犯罪行为。”舒乐清说。

那么，事实是真是如此吗？为此，合议庭通过细致梳理材料，发现案中多名被告人供述朱耀天要求他们必须无条件服从其安排，并且立下了严格的规矩。根据相互印证的多名被告人供述、被害人陈述、证人证言等证据，分析朱耀天等多人形成的组织稳定、明确，人数众多，成员基本固定，而且明确层级和活动组织规约。具有黑社会性质组织典型的组织特征。

朱耀天还称，自己与出海的渔民多为邻里乡亲，是他们自愿支付信息费、优先将渔获出卖给自己，而且也是按市场正常交易规则收购海鲜。舒乐清介绍：“其中一名被害人吴强（化名）陈述，2021年休渔期，朱耀天打电话强迫他出海，要求每次缴纳500元的保护费，或者捕捞回来的钉螺按每斤0.6至1元的回扣上交。类似的情况还不少。”根据多名被害人及证人证言证实，朱耀天收取保护费已经形成行规，渔民只能在低价出售渔产品或者另外交钱中二选一，没有不交的选项。

经审理，湛江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认为，朱耀天行为构成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对原判罪名及刑罚予以维持，并责令退赔。

案件后续

为蓝色粮仓安定提供司法保障

二审终结后，回顾整个案件，舒乐清感触良多，这也是他第一次审理如此大范围侵占海洋水产的案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当地人大多靠捕鱼为生，本来有一艘小船，出海打鱼赚点小钱。”然而，朱耀天组织的出现，“让许多渔民失去主要经济来源，无法维系生活。”

舒乐清表示，这体现了常态化扫黑除恶阶段，“打早打小，露头就打”的重要性，必须尽早铲除黑恶势力。“否则，长期下去，影响的不只是两个镇，渔民都不愿意去捕鱼，带来将是毁灭性打击。”舒乐清表示，通过依法惩处朱耀天等黑社会性质组织首要分子和主要成员，成功打掉黑恶势力对当地渔业市场的非法控制，有效净化市场环境，为大力发展海洋经济产业链扫清了障碍。

近年来，依海而生的湛江向海图强，大力发展海洋渔业，培育现代化海上牧场全产业链，致力打造“蓝色粮仓”。“建设‘蓝色粮仓’，就必须把伸向海洋牧场的黑手统统斩断。”舒乐清表示，通过审判严惩涉海养殖犯罪，彰显了司法机关打击涉海养殖犯罪的决心，充分发挥司法裁判的指引、规范和教育功能，切实维护涉海养殖户的合法权益，规范涉海养殖产业运营，并为守护海洋牧场安定、发展海洋经济、建设海洋强省提供有力的司法保障。

“现在，徐闻县和安镇、新寮镇的海产品交易已经恢复了正常状态。”舒乐清欣喜地分享这个好消息。他表示，接下来会跟当地政府继续沟通，有必要的情况下，通过司法建议的方式建议渔政等相关主管部门加强管理工作，帮助渔民更好地投入生产生活。

专家点评

吴兴印

广东省人大代表、广东省律师协会副会长、佛山市律师协会会长、广东至高律师事务所主任

扫黑除恶彰显法治力量

守护海洋牧场健康发展

在加快打造海上新广东的发展战略中，海洋牧场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海洋牧场就像是一个“蓝色聚宝盆”，是广东发展海洋经济的重要支撑，同时又承载着靠海而生的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寄托和向往。而朱耀天这起涉黑案件，犹如一颗毒瘤侵蚀着海洋牧场的良性生态链，向广东法治化营商环境发起挑战。

广东各级法院近年来积极参与常态化扫黑除恶斗争，筑牢法治建设的最后一道防线，守护着公平正义的底线，始终以高质量审判护航广东经济社会的高质量发展。

而本案的审理过程，高度浓缩了广东刑事法官在审理此类重大疑难案件时的真实写照。经办法官秉持严谨态度，通过细致梳理证据，厘清复杂的犯罪脉络，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为公正判决奠定坚实基础，充分展示了法官的审判业务能力；而在结案大半年后，经办法官仍能对案件的细节娓娓道来，则再次印证了法官对案件证据抽丝剥茧式的办案精神，正是他们用法用心用情沉浸式地投入到每个案件中去，才能让案件经得起历史的检验，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义，为法治广东的建设注入源源不断的司法动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