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翳翳桑榆日,照我征衣裳。

我行山川异,忽在天一方。

那还是唐朝的日子。公元759年,腊月。形色憔悴的杜甫和家人行走在古蜀道上。经过长途劳顿,终于越过秦岭进入西南。杜甫发现这里的植物更葱郁。新鲜之念与故土之思,在心中交织。幸好还有诗歌,可以缓解孤独。“翳翳桑榆日,照我征衣裳。我行山川异,忽在天一方。……”这是杜甫进入成都写的第一首诗《成都府》。他把自己一路上行走、观察、发现、体验、感受、情感起伏,并用移步换景的方法表达出来,成为千古诗句。

一千多年后,亲爱的朋友,给杜甫写一首诗吧。跨越时空,与诗圣对话。


摄影 杨涛

1月14日,封面新闻联合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馆举办的“写给杜甫的三行情书”活动启动。活动邀请各位喜爱杜甫、尊崇杜甫的“杜迷”们写下“三行情书”,抒发对于千古“诗圣”的真实情感。为了给广大游客和观众带来一场别开生面的春节假日新体验,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馆特为此次活动准备了700张春节参观券。只要提交这封写给杜甫的“三行情书”,就能参与抽奖,有机会在春节假期中走进杜甫草堂,感受杜甫来过的空气。

活动消息一发出不久,著名诗人、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的向以鲜教授,就给封面新闻记者发来他写给杜甫的三组“三行情诗”。其中第一组中他这样写道:“我曾一字一句背诵你流传下来的1400多首诗篇/把本应该去热恋的,两年黄金般灿烂的韶华/全部,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给了你”;第二组是这样的:“一读到’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青春,热血与兄弟/古老的嫉妒火焰,便开始在我心中舒卷,蔓延,那一刻/多么渴望成为诗歌双曜的仆人,或李白杯中一点绿蚁”;第三组是“而今我老了,还将继续老下去,老下去/老得生无所恋,死无所惧,唯一舍不得放下你的诗/你的爱和痛,你牵挂的苍生,你赞美的骏马、雄鹰和凤凰”。

给杜甫写情诗如此快速,除了向以鲜一向是一个快手之外,也跟杜甫其人其诗对他意义非凡有关。1979年秋天至1983年夏天,向以鲜在重庆西南师范大学(现在的西南大学)中文系就读。1983年秋天向以鲜考入天津南开大学中文系,攻读中国古典文学硕士,师从闻一多高足王达津教授,主修唐宋文学。杜甫的诗,是向以鲜的专业课程内容。向以鲜在诗中写“我曾一字一句背诵你流传下来的1400多首诗篇”。这里面没有夸张成分。“在西师读书时,他在杜诗研究专家曹慕樊先生的引导和鼓励下,的确花了两年时间(读大二大三的时候),以清代杜诗学者杨伦的《杜诗镜铨》为底本——也是西南师范大学另一位大教授吴宓先生最为推崇的一个杜诗版本——背诵杜甫留传下来的1400多首诗歌。”向以鲜向封面新闻记者回忆道。


向以鲜在成都杜甫草堂(向以鲜供图)

从生命记忆里

唤出来的诗句

1400多首诗歌全部背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并不是第一个这样蛮干的人。晚清大思想家康有为就能一字不遗地背诵杜甫全集,这件事被他的学生梁启超记录在《饮冰室诗话》之中。”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向以鲜坦言,以前会背的杜诗,“现在大部分都忘记了,现在还能随口背诵下来的,估计也就百十来首吧。不过,于我而言,那些遗忘的诗歌并没有被真正遗忘,而是珍藏于时间的深处,做着自己的好梦。我随时能将它们唤醒,只要我重新阅读一两遍,当年鲜活的场景、鲜活的诗句就会重新浮现出来,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童子功吧。”

向以鲜说,这种从生命记忆里唤出来的诗句和用网络搜出来的诗句是完全不一样的:前者是内化的,成为自己生命记忆的一部分;后者仅仅是一条资讯而已,和生命本体没有任何关联。苏东坡说得好: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个“腹有”,实际上就是一个内化的,成为你的一个消化汲取过程,其中一定离不开背诵。杜甫是深谙此道的,并且提出了一个行之有效地背诵方法:“群书万卷常暗诵”!所谓暗诵,就是默诵或低声吟诵。

一晃40多年过去了。当年立志用两年时间背完杜甫所有诗歌的少年大学生,已经成为一名古典文学教授、新诗领域的实力派诗人。被他从少年时代就吃进生命里的杜甫诗歌,就像血液一样流淌在他的文学细胞里。

2014年冬天,向以鲜创作《唐诗弥撒曲》组诗。其中的《剑舞》一节,就是向杜甫致敬的:“怎能没有你呢/即使是沉潜在瞿塘的杜甫/也为你的光芒失眠/一舞剑气动四方/哦,你的眼神那样悲凉/你的绛唇珠袖那样寂寞/慢慢地,这些也看不见了/急速的雪,猝不及防的霜/遮掩苍茫大地/辉煌的岁月在记忆中坍塌/诗人觉得真的老了/曲终,剑已入鞘/再见,繁响的梨园/再见,仗剑走天涯的佳人/告别是如此果断又残忍/你单薄凌厉的舞蹈/穿过如狂草般缭乱的巫山云雾”。在这首组诗的最后一节《空山》中,几乎是在一种潜意识的驱使下,向以鲜还化用了杜甫的诗句——这是我和杜甫的秘密,只有极少数真正了解的杜甫的人才能洞悉:哦,万嶂之中/那儿万象吐纳、万籁交响/一只蝼蚁跋涉向枯萎的梨子/而苍穹之上,依然日升月沉。”

作为一个研究杜甫、热爱杜甫、背诵杜诗的当代诗人、学者,向以鲜还专门写过一本传记作品:《盛世的侧影:杜甫评传》2021年12月由四川大学出版社出版。千家注杜,万家评杜,学统文脉,绵延不绝。在中国现代学术史上,为杜甫作传者不乏名家,闻一多、洪业、冯至、萧涤非、朱东润、陈贻焮、莫砺锋等,都是熠熠闪光的名字。其中,闻一多和冯至两位更是现代文学史上杰出的诗人,他们为杜甫作的传记,至今生命力旺盛,令人高山仰止。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一个时代也有一个时代的文学解读。为先贤写传,是一次胆大的探险,也是一场深度的学习。“诗圣”世界的博大,也吸引着每一个热爱他且有志向的诗人,继续探索取之不尽的营养。向以鲜以杜甫诗歌文本为根本,辅以相关历史文献典籍及近现代中外杜甫研究成果,发挥他身兼学者诗人双重身份的优势,使得这本评传既有严肃的文献支撑,又有生动晓畅的现代表达。

要有直面本民族最伟大的

作家、诗人或思想家的勇气

在众多的古典诗人当中,向以鲜味为何对杜甫情有独钟?除了因为杜甫恰好是自己专业研究对象之外,还有哪些秘密?向以鲜在几年所写的《盛世的侧影:杜甫评传》中对此有过较为完整的表述。早在西南师范大学追随曹慕樊先生时,曹先生就告诉向以鲜,如果想在文学艺术或思想领域有所建树,就一定要有直面本民族最伟大的作家、诗人或思想家的勇气。“我为什么对杜甫情有独钟?当然因为他是汉语诗歌中最伟大的诗人。杜甫为什么是中国最伟大的诗人,其独特之处何在?这个可以罗列一长串理由,但是,我想说的是,对于我来说,杜甫的不可替代之处在于:杜甫是汉语诗歌写作的标准制定者,他所制定的诗歌标准,不仅仅涵括古典汉语诗歌,还在相当广阔的意义上,为现代汉语诗歌的写作指明了方向。”


《盛世的侧影》(向以鲜供图)

喜欢杜甫的现当代文人特别多,这不是偶然形成的。在喜欢杜甫的诗人阵营中,有很多是杜甫研究的学者,除了大家熟知的郭沫若、冯至、湖畔诗人汪静之,还有废名等等,都非常喜欢杜甫。包括武侠小说大家李寿民(还珠楼主),也都是杜甫的超级粉丝。人们喜欢杜甫的原因当然很多,除了杜甫诗歌的至高成就之外,也包括杜甫身上体现的人格力量和儒家思想。郭沫若在为成都杜甫草堂题写的楹联中说得好:“世上疮痍,诗中圣哲;民间疾苦,笔底波澜。”

提到杜甫,一定会提到苦难。向以鲜进一步阐述说,杜甫诗中所呈现的苦难,除了自己身家的苦难,更多的是推己及人或推人及己的苦难:将自己的小苦和人民的大苦进行语言叠加,与士大夫的责任性苦难(“穷年忧黎元”)叠加成一种巨大的、始终无法排遣的生民苦难。这是一种典型的儒家传统中的苦难,正如孟子所说:“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这是一种纯粹而高贵的恻隐之心,也是儒家文化中仁爱的最高境界。

成都杜甫草堂拓展了

成都人心灵版图的广度和深度

建筑空间对于当地人的心理结构有着重要的影响。在成都人的心理结构和心灵空间中,杜甫草堂寄寓着微妙而壮丽的诗意转换。杜甫草堂营造始于次年上元元年(760年)春天,大约花了三个月,完成了草堂的初建工程,可以勉强住进一家人。草堂的营造与扩建工作并没有就此中断,一直持续到宝应元年(762年)夏天,前前后后加起来共有两年零六个多月,并尽其所能地将草堂建成一个具有艺术与庄园气质的家园。“毫无疑问,草堂倾注了杜甫在建筑与园艺方面的全部热情和才华。杜甫可能是成都移民史上第一个明确表达“来了就不想走”的人。”向以鲜说。


向以鲜在草堂千诗碑(摄影:肖全,向以鲜供图)

杜甫在成都及草堂只生活了并不算太长的45个月,但是,布满诗意行踪和生活遗迹的成都及杜甫草堂,对诗人杜甫来说具有其他地方无可替代的地标性意义。向以鲜提到,当年的成都草堂是杜甫的生活地标;现在的杜甫草堂,则是成都的人文地标。很难想象,如果杜甫不到古蜀文化的核心地域成都生活,我们还能否看到如此瑰奇多姿,汪洋恣肆的杜甫?清初蜀中学者李长祥说得好:“少陵诗得蜀山水吐气;蜀山水得少陵诗吐气。”清代眉山丹棱的彭端淑亦在其《题杜工部草堂》表达了相同认识:“公倘不来蜀,胸襟何由阔。蜀中得公诗,山川为增色。” “杜甫离开这个世界已经一千多年,但是诗人却以其不朽的诗歌文本和同样不朽的文化建筑空间(杜甫草堂)活在成都,活在成都的心间。从某种意义来看,成都杜甫草堂,拓展了成都人心灵版图的广度和深度。”

当下,情绪价值成为一个屡屡被人提到的词。向以鲜也真诚向年轻人建议向杜甫学习,“哪怕是在他人生的最低谷,最艰难的时候,他都没有屈服过。用杜甫的话说:落日心犹壮,秋风病欲苏!我曾经半开玩笑地说:唯有读杜甫,才能抵消生命的浮华。不朽的杜甫,一定可以成为我们情绪稳定的精神之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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