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胡慧茵 广州报道

时隔半年,韩国核电站再出现核泄漏,引发公众对韩国核电站管理和核废料处置安全的担忧。

当地时间1月12日,韩国原子能安全委员会表示,正在对庆尚北道庆州市月城核电站2号机组非正常排放29吨核废液展开调查。目前已派遣原子能安全专家前往调查准确的泄漏量、泄漏原因,并采集核电站附近的海水样本,以确认对环境的影响,调查结果也将在日后公布。

这并非月城核电站首次因为安全问题引发争议。2024年6月,月城核电站4号机组的乏燃料储存池曾发生过泄漏事件,约2.3吨储存水被排放入海。此番月城核电站的核泄漏量远高于上一次,虽然韩国官方声称放射性物质含量未超标,但有海洋机构分析指,核废液直接被排到日本海,日本海的洋流复杂,泄漏物可能随洋流扩散至更广的区域,还可能波及周边国家海域。

核泄漏事件的再次发生,引发了对韩国发展核能风险的担忧。韩国现任总统尹锡悦上台后,扭转了前任的政策,积极推动核能发展,并将其视为降低碳排放和确保能源安全的关键。然而,发展的同时也在考验韩国政府处理核废料以及事故应急管理的能力。

核泄漏再现,潜在危机几何?

本次发生泄漏的月城核电站位于韩国庆尚北道庆州市,原有4个核反应堆,分别于1982年、1997年、1998年、1999年开始工作,2019年1号机组退役,目前剩余3个机组服役。韩国原子能安全委员会的公告显示,29吨核废液未经样本分析便意外泄漏,被直接排放到日本海。韩国水力原子能公司在发现泄漏后迅速关闭阀门,切断了泄漏源头。随后,上述公司对储罐内剩余样品分析发现,排放的浓度和放射性处于正常排放水平。

然而,这一说明并未打消公众的忧虑。大连海事大学法学院教授、黄渤海研究院院长张晏瑲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此次核废液泄漏量远高于半年前约2.3吨储存水泄漏事故,尽管海洋环境具有一定的稀释能力,但29吨的核废液排放量在短期内很有可能导致局部水域的放射性水平上升,海洋的流动性也会影响核物质的扩散范围。

“尽管官方表态试图缓解外界担忧,但对环境污染的隐患不容小觑。”张晏瑲进一步分析称,如此大规模的核废液泄漏对海洋环境所产生的潜在危害,不能仅以放射性物质含量标准来衡量,因为放射性物质的影响是持续累积的,很难在短时间内显现出来。

受访专家都在关注核废液排放入海所产生的长期性影响。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全球治理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张琪悦也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核废水入海不仅会对海洋动植物的生长和发育产生负面影响,还有可能减少生物多样性、破坏生态链,而放射性物质会在动物体内积累,经过营养富集和人类服用后,最终危及人类健康。

张晏瑲表示,核废水进入日本海后在海洋中扩散,可能会长期影响海洋生态系统。因为放射性物质即使含量较低,也可能通过食物链积累,对海洋生物的生长和繁衍带来不利影响,进而危及渔业资源的安全。

核污水泄漏后,首当其冲的可能是韩国水产品出口。虽然水产品出口业并非韩国的支柱性产业,但是过去两年来,韩国一直在推动水产品的出口。韩国海洋水产部与水产合作社中央联社在2023年共同成立了“水产品出口支援组”,专门为水产品出口企业提供支持。措施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效,韩国海洋水产部数据显示,2023年,韩国水产品出口额达30.0亿美元,继2022年的31.5亿美元之后连续两年超30亿美元。

“此次核泄漏事件可能会打击韩国海洋水产行业,影响其出口。其他国家出于担心韩国水产品受到放射性污染,可能会对韩国相关产品实施进口限制,消费者也会出于食品安全的考虑减少对韩产水产品的购买。”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亚太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唐晓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除了水产业,与核电产业链上的企业也会受到波及,如核设备制造、核燃料生产等行业都可能面临订单需求减少的情况。

张琪悦则认为,核污染水泄漏还可能对沿海地区农业、水产品养殖业、化妆品产业、旅游业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

走上核电脱碳之路

半年内两次核泄漏事件,让韩国月城核电站成了舆论风暴的中心。“核泄漏频发,说明该核电站的管理存在疏漏,需要韩国方面引发高度重视。”张琪悦补充道。

这些意外事件不仅暴露韩国核电发展中的安全隐患,还为全球核能产业的发展敲响警钟。韩国学者金允俊指出,核废料处理和事故预防依旧是韩国核能发展的两大痛点。特别是韩国国土面积有限,核废料的长期堆存与安全处置都存在极大的争议。

长此以往,会对韩国发展核电并实现能源脱碳的计划产生影响。张晏瑲向记者表示,此次事件可能对韩国整体经济形象造成打击,特别是在试图打造清洁、可持续发展国家品牌的过程中,这类事故无疑是一个重大挫折。

韩国能源匮乏,因此该国高度重视核电产业发展。但也因民众对核事故的担忧等因素,核电一度被限制。韩国现任总统尹锡悦上台后,就全面废除了文在寅政府的“去核电”政策,旋即大力发展核电,其目标是2036年实现核电发电量在韩国总发电量中所占比重达到34.6%,使核电成为韩国最大的电力供给源。为了实现目标,韩国政府持续稳步提升核电占比。

从成果来看,2022年,核电发电量占总发电量的比重已恢复到文在寅政府“去核电”政策推行前的水平。之后,韩国核电发展不断加快。2023年,韩国核能发电量达到18.0479万吉瓦时,刷新历史纪录。根据Ember的数据,2024年上半年,韩国核电占比已经达到32%,再创历史新高。

韩国不遗余力发展核电,把2024年定为“核能复兴年”,并提供4.3万亿韩元(约合32.3亿美元)的项目资金和特别融资。在唐晓看来,韩国重点发展核电主要有三方面原因,一是,韩国矿产资源匮乏,化石燃料等传统能源严重依赖进口,发展核电可以减少对进口化石燃料的依赖,提高能源自给率,强化能源安全;二是,韩国排放的温室气体大约是全球平均水平的三倍,在脱碳和应对气候变化方面面临较大国际压力,亟需进行清洁能源转型;三是,发展核电不仅可以带动国内经济的发展,也可以通过出口创造经济收益。

在经济效益方面,张琪悦补充称,面对国际油价上涨或不稳定的情况下,核电在长期运行中可以提供更为经济的电力供应。此外,韩国也计划将核电出口作为经济增长的新动力,通过参与海外核电项目招标来促进本国工业的发展,这反映出韩国政府希望通过发展核电,来推动经济发展、创造就业机会以及增强国家竞争力的意图。比如2024年7月,韩国水电核电公司与捷克初步达成合作协议,将在捷克新建两座核电机组,这也是韩国近15年来首次获得海外核电订单。

然而,就目前而言,韩国电力仍高度依赖传统化石能源发电。数据显示,2010年至2023年期间,韩国每年电力供应中来自化石燃料的占比高达68%,煤炭更是其主要来源。值得注意的是,韩国能源系统尚未制定明确淘汰化石燃料的路径。另一方面,韩国大规模发展核电带来的安全风险也不容小觑。正因如此,尽管韩国在核电领域迈开了不小步伐,但业界普遍认为,韩国能源脱碳政策仍存在不确定性。

在唐晓看来,韩国进行可再生能源转型还面临诸多掣肘。她表示,首先,可再生能源项目的初始投资较大,如太阳能、风能发电设施的建设和维护成本较高;其次,是韩国国土面积较小,且山地较多,适合建设大规模可再生能源项目的土地资源也比较有限;再者,韩国政府的能源政策可能会随着政局更迭而调整,政策的频繁变动可能导致投资者信心不足,给可再生能源项目的投资和建设带来不确定性。

“经过此次核泄漏,韩国核电产业可能会降低扩张速度,转入缓慢而谨慎的发展阶段。”唐晓表示,短期看,公众对核电的反对声音会增加,对韩国核电的发展带来一定的阻力。但长期看,核电是韩国最大的单一低碳能源,如果想要达成脱碳目标,韩国将不会放弃核电。

厦门大学中国能源政策研究院院长林伯强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发展核电是韩国、欧美等发达国家实现脱碳目标共同的选择,因为发展风电、光伏的成本较高,而且发展效果未如预期,所以这次核泄漏事件大概率不会对韩国发展核电形成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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