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了解一点历史文化的朋友一定都听说过“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么一句话,而且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在未及深思的情况下就认定这句话说得非常合理,但如果我们的理解仅限于此,则多少会显得有点囫囵吞枣了。
其实只要我们稍微深挖一下这句话的背后逻辑,就会发现这句话背后蕴含着更多更大的价值和营养。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通过什么去实现的?关心!那关系又是通过什么去维系的呢?利益!所以大多数情感和关系问题,本质上就是利益问题。既然是利益冲突引发感情破裂的,那无情的人会只集中出现在帝王家吗?难道乡野之间那些为了争夺家产而大打出手的兄弟姐妹就都是有情有义了?
所以,我们要努力锻炼自己一眼看穿事物本质的能力,这样才能去芜存菁地提高学习效率。其实“最是无情帝王家”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帝王家坐拥天下,他们家的内部利益冲突会因为浓度太高而被放大。也就是说,在帝王家,情感和关系的缓冲与平衡,精度控制空间极小,是属于加杠杆操作的,翻脸无情的现象会更集中一点。
打个比方,兄弟之间的感情价码是约定俗成的一百万,一百万以内的盈亏,彼此都不会伤感情。如果是普通家庭兄弟之间的冲突,基本上就不会崩盘,因为彼此之间的利益交集可能还不到一百万,就算全被一方给占了,那又如何呢?但是在帝王家就不一样,可能一个毫不起眼的让步就会损失超过一百万,所以帝王家就表现出格外的锱铢必争。
总而言之,请大家记住一个基本概念,感情和关系往往都是明码标价的,任何矛盾和冲突都是有一定额度的合理冲撞区和缓冲区的。换句话说,只要不突破对方的底价,很多事情都好商量,但一旦突破了对方的心理底价,那就是没得谈了,各凭手段吧。
也别空洞地跟大家讲逻辑、讲道理了,举个历史案例吧!赵武灵王为什么会被儿子活活饿死?因为他晚年想一碗水端平,结果把两个儿子都搞得既有想法且无法让步了。你不是分几亩田地呀,谁多一点谁少一点都无所谓。你是分整整一个赵国呀,进一步是生,退一步是死,谁敢跟你搁那讲高风亮节?
同理,当下有很多网红一边幻想着不劳而获一边抱怨着民众对他们的要求过高,简直不要太滑稽。因为一切都是明码标价的,你既然想躺赚,那别人出完价了再要求你躺下,那就是合理的。你想打着躺赚的名义把钱先给揣口袋里了,然后说自己不想躺下,别人就可以怼你。
啥父子天恩?其实关系和情感的本质都是利益。
之前已经给大家介绍过了,450年的元嘉第二次北伐,想得美但却干得差的刘义隆被一生之敌拓跋焘饮马长江,极尽羞辱之能事地敲诈勒索了——你闺女嫁给我孙子,我闺女嫁给你儿子,怎么样?以后见面得叫我半声叔哈。
所以当时刘宋朝廷就“要不要忍气吞声”展开了激烈讨论。
其实刘义隆心思很明显,同志们我确实是想硬气地跟北魏血战到底,但事实证明我是真打不过人家,现在我被这样羞辱了,你们以后也不要笑话、埋汰我,因为我是提前征求过你们意见的。
而群臣包括太子刘劭在内的心思就更明显了,你刘义隆是领导,骂名得你背,关我们什么事,把北魏那帮瘟神赶紧送走,我们心里才会踏实,所以几乎一边倒地支持和谈。
但是刘义隆得近臣江湛、徐湛之等人也不是糊涂虫,他们因为一辈子就跟刘义隆利益捆绑至死了,自然不希望跟着受辱,所以便化身《皇帝的新装》中那个小孩,说不必搭理拓跋焘。如果拓跋焘真的有能力直接把咱们干趴下,他还会跟咱们谈条件吗?他既然愿意提不合理要求,说明他也是强弩之末了,能诈到一点是一点。
可这就导致一个问题出现了——出发点不同背后的利益冲突。你江湛等人为了自己那个利益集团不受辱,可曾考虑过我们这些主和派的感受?万一激怒了拓跋焘,你这是要拉着我们陪葬呀!你的良心大大地坏,必须对你口诛笔伐。太子刘劭就直接火力输出,先是指使下人直接对江湛进行人身攻击,然后还在刘义隆面前张口就来地告黑状,说江湛主战是压根不考虑人在江北的三位王爷的安危,其心可诛,要杀了以儆效尤。
但人家刘义隆只是打仗不行,脑瓜子并不糊涂,你们这就是党同伐异嘛。所以便主动说北伐不利是自己造成的,跟其他人无关,生硬而又坚决地保下了江湛等人。
可是,关乎生死利益的关系一旦破裂了,就再也无法破镜重圆了。刘劭在等待,父皇保得了你们一时,保得了你们一世吗?江湛他们在盘算,太子继位之后肯定不会善待自己,得想办法扳倒他。
难为情的其实是中间人刘义隆,一边是自己的接班人,一边是自己的亲信,怎么忍心看着双方剑拔弩张的呢?于是,刘义隆凭借自己的身份地位、权力威望强行当了和事佬。他让刘劭的长子娶了江湛的三闺女,希望两人在结为姻亲之后,能够用关系化解矛盾。亲不亲一家人嘛,大家和和气气不香吗?
刘义隆的主观想法是好的,但他并没有了解透彻人性这玩意,关系和感情确实可以化解一部分矛盾,但是只要牵涉到了原则性利益,很多矛盾是化解不了的。你自己扪心自问一下,你为什么在这段时间内因为担心皇位不稳而把你最有声望的弟弟刘义康给赐死了呢?你咋不追求兄友弟恭了呢?刘勋和江湛等人的矛盾在本质上是政治立场的矛盾,况且双方的权重还不在一个级别,怎么能握手言和呢?当前只不过是看在你这个强大的中间人面子上,明面上休战而已。
然后,当了几十年太子的刘劭有了许多少年维特之烦恼,跟自己的死党二弟刘浚犯了一些难以被原谅的错误。可刘宋当家做主的毕竟是他爹刘义隆,万一被刘义隆发现了,而刘义隆要追责到底,那自己也是难以平安渡劫的。于是,这两货暗中捡起了一些历史传统——请巫师作法来隔绝他爹刘义隆的视听。是不是跟掩耳盗铃一样滑稽可笑?
始兴王浚素佞事劭,与劭并多过失,虑上知,使道育祈请,欲令过不上闻
可是,有时候你真正的行为意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行为可以供人各种根据需要的任意解读。在相关人士的运作下,这件事逐渐变成了“刘劭用巫蛊之术咒他爹早点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关键是你刘劭很难自证嘛。
然后经过不断的舆论发酵和背后拱火,刘义隆在知道这事之后,最终决定废太子,近臣王僧绰、徐湛之、江湛便是废太子项目组的主要成员。
随后又倒带到了刘宋第一波权力交接的状况了,废太子(废帝)是大家的共识,但废了旧人由谁来充当新人呢?这个就是各有各的想法了。刘义隆欲立刘宏(七子),徐湛之却支持女婿刘诞(六子),江湛则支持妹夫刘铄(四子),然后没有核心候选人员的王僧绰表示立谁都可以,但关键要赶紧定方案,别因夜长梦多把想法最少的自己也给带进去了。讽刺呀,这是君臣关系吗?这是搭伙过日子、貌合神离的关系呀!
可是,最该雷厉风行的时候,刘义隆却偏偏犹豫不决起来了。犹豫不决也没问题,你既然想废黜太子刘勋,就先他给扣押起来再说嘛,再慢慢琢磨不有的是时间吗?
结果因为刘义隆啥动作都没有,刘劭终于得道了风声,于是赶紧启动终极自救模式——武装夺位了。
刘劭为什么敢武装政变夺取呢?因为他爹刘义隆当年为了防止宗室夺权而加强了东宫的兵力,东宫的兵力当时已经到了万人级别,跟禁军规模差不多。相当于刘劭杀人的刀是刘义隆亲手打造好并交到刘劭手里的。真所谓所有咬死自己的白眼狼通常都是自己亲手喂大的。
初,帝以宗室强盛,虑有内难,特加东宫兵,使与羽林相若,至有实甲万人
453年二月二十一日夜,原本处于后手劣势的刘勋,最终却先发制人地袭击了他爹。结果就是他爹被乱刀砍死,他爹亲信左右被诛杀几十人,可谓干脆利落、血腥残暴。
刘勋弑君弑父之后,立即假传诏令喊来了大将军刘义恭与尚书令何尚之入宫,并立马控制了二人。然后召集百官迅速即位并颁布诏书:徐湛之、江湛二人谋反杀了我爹,等我赶来时老头已经咽气了,好在我干掉了乱贼,现在大赦天下,改元太初。对不起了,徐、江两位老同志,你们跟我不对付,所以由你们来背这个黑锅最合适不过了。至于别人信不信,那根本不重要,现在我掌握生杀大权,我有足够的办法让他们不得不信,况且他们也并不一定在乎真相是什么。
刘劭随后又任命跟他宫变的心腹原太子中庶子萧斌(刘义隆第二次北伐时东路军总指挥)为领军将军,任前太子右卫率檀和之戍石头;尚书殷仲景为侍中、中护军。
雷霆出击打了众人一个反应不及之后,刘勋并没有放松警惕,立马宣布自己龙体有恙,回到永福省去静观其变去了。然后因为心虚,还安排了彻夜的一级警戒。
即位毕,亟称疾还永福省,不敢临丧;以白刃自守,夜则列灯以防左右
第二天,即二月二十二日,刘劭收缴了建康所有诸王卫兵和禁军的兵器回武库,彻底控制了建康。同志们,理解一下,特殊时期必须要进行军事管制。
先给诸王及诸处兵杖,悉收还武库
刘劭这一年三十岁,当了20多年的太子,难道他真的跟他爹刘义隆没有感情吗?难道他爹刘义隆真的对他很差吗?但是,当他得知他爹想废黜他的时候,他真的还有别的选择吗?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能心甘情愿地接受成为待宰的羔羊。
很多人其实都不知道,刘勋这孩子其实一直都是很聪明的。他喜欢看历史,还喜欢操练弓马,属于文武兼修的棒小伙。关键是这孩子还懂政治,自己管理东宫事务、招揽宾客,一切都是井然有序。更为关键的是,这孩子还得到了刘义隆的高度认可。
好读史传,尤爱弓马。亲览宫事,延接宾客,意之所欲,上必从之
可是最后呢?父慈子孝的画风为何突然变成了父子反目成仇了呢?其实这一切的根源还是在“人性”两个字上。
人性之中,利字当头,所以很多事情就变得模棱两可了。刘勋他并不是完全不想做一个忠臣孝子,可是他对于当忠臣孝子然后顺理成章地上岸,内心是有一个成本核算的。如果说,就是要承受一点小委屈,那不就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他一旦发现要付出的代价是自己无法接受的一无所有甚至丢失生命,他还愿意坐以待毙吗?同样的道理,江湛、徐湛之也是同样的心理,如果刘勋不是当时态度偏激到了让他们非生即死,他们难道真的不愿意跟刘勋和解吗?大不了告老还乡嘛,人生已经享受了一大半,回家养老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所以,我们遇到的很多困惑,其实只要能静下心来用成本——收益模型去静心梳理,基本上都能想明白到差不多了。有个网红曾经说过,只要筹码能够无限增加,没有一个女人会是真正的贞洁烈女。也就是说,背叛与否取决于诱惑(成本)的分量。
最是无情帝王家?难道普通人家中的温情真的会比帝王家多很多吗?只是民众关注的焦点偏向于王侯将相这些显贵群体而已。
最后有一句话是真心想献给所有的家人们,不管你与某个人的关系如何亲密、感情如何浓烈,永远要记住,你们之间都是必然存在边界感的。所不同的就是不同级别的关系和感情,背后标价不一样而已。千万别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无价的东西!
若诸君尚有不解,请参考“信用额度”背后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