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之主，是赌徒，更是足球数学家

本文字数｜4057字

建议阅读时间｜13分钟

想给英超球队布赖顿下一个准确定义，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他们的老板托尼· 布卢姆就是一个神奇人物。你可以说他是赌徒，也可以叫他“足球数学家”，他的世界既谈科学，又讲输赢。

2015年11月，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我穿着家里最正式的一套西装，在北伦敦卡姆登镇会见了一个重要人物。当时朋友告诉我，对方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足球分析师。

彼时我已硕士毕业，正在一家北伦敦俱乐部实习，经朋友引荐，得到了这次面试机会。面试地点被安排在了运河旁的一家咖啡馆内，“我们的办公室，就在那边的Iceworks大楼里，咖啡品质不比这家店差。”

这是托尼· 布卢姆的开场白。随后两个小时，现任布赖顿老板问了我很多稀奇古怪的足球问题，比如“你觉得多大的风会让传控型球队吃瘪”、“球迷太过冷静会不会影响球队士气”……这120分钟几乎掏空了我所有的足球知识储备，但每次回答过后，我都能得到布卢姆的正面反馈，哪怕有些观点是毫无根据的胡扯。

“有时间的话，你可以先从你们俱乐部的数据分析师那里学点儿基础内容。等你觉得自己准备好了，可以给我发邮件。”

天赋与执着

事后证明，那场面试是仓促且不成熟的，因为我没有完全理解“明星蜥蜴”(Starlizard)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这并不是一家博彩公司，而是一家博彩咨询公司，他们是用复杂的统计模型生成比职业博彩公司更精确的足球赔率，继而将它卖给客户。有点类似对冲基金和证券公司，差别在于他们的“开盘铃声”是在周末响起。

“明星蜥蜴”成立于2006年，总部位于充满嬉皮士味道的北伦敦卡姆登街。现年54岁的托尼· 布卢姆和这家公司有着特殊关系，他既是公司的最大股东，又是公司的最大客户。也就是说，他一直都在用自己的钱冒险。

从8岁开始，托尼·布卢姆就经常带领小伙伴杀进游戏厅，将为数不多的零花钱投在“水果机”上——他从小就清楚自己的人生使命是足球和赌博。布卢姆一家都是布赖顿球迷，他的祖父哈里曾在上世纪70年代担任过这家俱乐部的副主席(美国运通社区球场内的餐厅HB's就是以他命名)，叔叔雷长期担任俱乐部董事。和大部分英国男孩一样，托尼也曾梦想以职业球员身份为心爱球队效力，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在数学方面更具天赋。

足球周刊第906/907期合刊

《世俱风云》预售开启

15岁那年，中学生布卢姆经常是早上在学校礼堂做礼拜，下午拿着一张假身份证和计算好的数字小纸条走进彩票投注店——英国人参与体育博彩的法定年龄，是18周岁。小托尼发现，自己通过数据做出的投注算法比博彩店更加合理，为了提升这方面的能力，他的高中A-Level四门课程全部与数学相关：数学、进阶数学、统计学与经济学。

托尼· 布卢姆如愿考进了曼彻斯特大学数学系，并利用所学知识继续体育彩票研究。“起初我只是个无望的赌徒，以为自己理解趋势，并能找到策略。但实际上，大多数时候都是瞎猜。”

大学毕业后，托尼在安永会计师事务所找了一份工作，并坚持体育博彩投注。1993年转型成为一名期权交易员时，他已经从体彩领域获利两万英镑。当了6个月交易员后，托尼决定辞职、当一名“职业赌徒”，重点领域是足球和板球。但1994年英格兰对西印度群岛的一场板球测试赛，让他输掉了将近1/4的积蓄。这次挫折没有打击布卢姆的信心，因为整体上，他还是赢的更多。

没过多久，这位全职赌徒引起了维克多·钱德勒的注意，此君是当时英国最大的博彩商。钱德勒主动接触托尼· 布卢姆，并拉他入伙、帮助自己建立国际博彩业务。来到钱德勒的公司后，布卢姆将目光瞄准了机会更大的亚洲市场。

数据打磨师

在亚细亚，托尼·布卢姆接触到了全新的玩法，这一系统起源于印尼，旨在通过给弱队一个理论上的“进球优势”来平衡竞争态势。利用过往学识，布卢姆帮助钱德勒在亚洲业务版块取得了巨大成功，同时也设计出了一套自己的算法。他曾在泰国工作7个月，后来又去直布罗陀待了三年。

1998年法国世界杯，是托尼·布卢姆职业生涯的重大转折。他认为市场严重低估了东道主法国队的夺冠赔率，并说服钱德勒公司的管理层将所有流动资金都投在决赛之中。不出所料，法国队3比0大胜卫冕冠军，布卢姆一战封神，并赚到了足够自己创业的佣金。

2002年，布卢姆与几名好友成立了一家在线博彩公司，并接受亚洲系统投注。当时BBC还饶有兴致地报道了这件事，并描述了整个公司的运营情况。“布卢姆先生似乎掌握了所有统计数据，并将其进行排列组合，亲自计算赔率。”三年后，布卢姆以120万英镑的价格将公司出售，随即顺应商机建立了两个在线扑克网站——这两个网站后来被收购时，价值高达2.04亿美金！

赌，不止是布卢姆的工作，还是他的乐趣所在。在钱德勒手下任职期间，布卢姆参加过两次世界扑克巡回赛决赛，代表英国队获得了扑克国家杯冠军，还进入过在线扑克名人堂。各项锦标赛中，他赢得的奖金超过330万美刀。布卢姆的出牌风格，为他赢得了“蜥蜴”这个绰号：面对机会时非常冷酷，同时还能做出冷静的抉择。

2011年以职业赌徒身份接受《泰晤士报》采访时，布卢姆表示：“扑克让我在诸多方面奠定了很好的基础，包括读懂环境、看透人性，以及做出艰难决定。这些技能可用于商业投资，也可用于足球俱乐部经营。”

布卢姆很喜欢“蜥蜴”这个绰号，于是直接用它命名了自己的下一家公司。“明星蜥蜴”代表了从接受投注到提供投注建议的转变，意味着投资风险转向投注者。客户赢钱，公司就可以赚取高额服务费。

“明星蜥蜴”开创了一种企业化的赌博方法，更接近投资银行或对冲基金。这家公司大约有160名员工，大家每天的工作就是统计分析，构建计算机模型，并在世界另一边进行巨额交易。公司分为四个团队，每个团队都会在数据生成中扮演特定角色。一个团队负责生成，一个团队负责转化，一个团队提供投注建议，一个团队代表客户完成操作。

在卡姆登街的办公室，约有30名足球研究员负责生成内部足球数据，这也是我当年面试的职位。研究员并非实验室或电脑屏幕前的书呆子，而是要尽可能地“还原真相”，不断从记者、联赛专家、天气预报员等渠道收集情报。任何与比赛有关的因素，都会被他们放到显微镜下分析。

研究员生成的数据，会被输入一个高度复杂的统计计算机模型，该模型由一个量化分析师团队构建。这些量化分析师不在卡姆登街的办公大楼上班，而是在埃克塞特拥有一个独立办公室，他们花费大量时间构建和维护一个算法，汇集所有数据点，并决定每个数据点的合理权重。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帮助分析师以更独立的方式排除非必要干扰项。当年和我对话时，布卢姆就曾说过：“许多公司会将伤病因素看得很重，数据可能会因为一、两名主力球员伤缺而发生巨变……但这是充满欺骗性的。”

量化分析师团队生成数据后，再传回卡姆登办公室，那里有一个“选择器”团队进行审查。这个团队大约有20人，他们会根据内部数据识别市场中定价错误的投注，并决定客户投资比重——和银行交易员的工作如出一辙。

购买信息的客户，除了需要支付读取费用，还要支付市场联系人费用。“明星蜥蜴”的数据具有特定导向，客户很难直接接触博彩商。一系列隐秘而复杂的操作，掩盖了布卢姆的公司在市场中的存在痕迹，因为他们的名声也会影响数据。这条完整的咨询产业链，每年会给公司带来1.5亿英镑利润，相当可观。

重建“海鸥”

值得注意的是，很多大型职业赌博集团的运作手法比“明星蜥蜴”更加隐秘，一旦它们操纵比赛，纯靠“算法”运营的技术流公司就会倒霉。所以，“布卢姆模式”成行的先决条件，就是比赛要干净，这样统计数据才是有价值的。

运营“明星蜥蜴”的同时，托尼·布卢姆还建立了一个赌博集团，这是由他亲密同事组成的团队，工作内容是集中资金进行高风险体育投注。这个集团的资金还会被引入“明星蜥蜴”，作为激励员工的内部奖池。员工用公司奖金进行投注：投对了，把钱拿回家；投错了，自掏腰包将奖池补上。后一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很小，据说15年来只出现过一次。

每个员工都喜欢慷慨的老板，但诡异的是，公司董事架构中，你竟然找不到托尼· 布卢姆的名字。显然，这是“蜥蜴”下的一盘更大的棋。

就在布卢姆创业的同一时间，布赖顿遭遇了严重危机。俱乐部没有主场，只能被迫租用附近城市的体育场；球队成绩一路下滑，甚至差点在2006年降入英乙。与前任老板迪克·奈特(跟布卢姆家族是世交)协商一年后，托尼· 布卢姆在2009年5月收购了布赖顿75%的股份，以换取对新球场的投资权。

收购完成后，布卢姆立即开始改革和投资，并为俱乐部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先是解决了最迫切的球场问题，为新主场项目提供了9300万英镑无息贷款(全部出自他个人的账户)，并亲自参与了设计和建设。2011年，全新的法尔默球场落成，并被冠名为美国运通社区球场。

有了新球场，布卢姆又花费3200万英镑为布赖顿建立了一座先进的训练中心——蓝星基地。这座基地占地67英亩，拥有13块训练场地，以及各种先进设备，被认为是目前英国最好的训练基地之一。

2013-14赛季，布赖顿在英冠排名第6，升级附加赛中被德比郡暴打；两年后，卷土重来的“海鸥”与米德尔斯堡同分，因为净胜球劣势无缘直接升级。连续冲超失败考验着托尼·布卢姆的耐心，却无法动摇他的决心。2017年4月17日，布赖顿主场2比1击败威根，提前3轮升级英超，时隔34年再战顶级。

对策

从会计师到职业赌徒，再到英超俱乐部老板，托尼·布卢姆的身份转变有够神奇，但却不是唯一。布伦特福德老板马修·本纳姆也是同样套路发迹，他先是跟布卢姆为同一家证券公司工作，随后又在布卢姆创立的“Premier Bet”任职。因为意见分歧离开布卢姆的公司后，本纳姆于2004年成立了“SmartOdds”，该公司总部位于北伦敦海盖特，距离卡姆登街的办公大楼仅10分钟路程。

本纳姆入主布伦特福德的年份，比布卢姆接手布赖顿晚了3年，但他的运营方法论十分鲜明。本纳姆坚定地以“Moneyball风格”运营俱乐部，并在丹麦超级联赛的中日德兰取得了成功。本赛季联赛20轮过后，布赖顿排名英超第10，布伦特福德一分之差位列第11，“暗战”十分胶着。

布卢姆和本纳姆早已名声在外，对足球博彩嗅觉敏锐的英足总，为何允许他们直接持有一支足球俱乐部？

按照英足总的规定，任何参与英超联赛、英格兰职业足球联赛(英冠到英乙)、国家联赛和女子超级联赛的人员(包括球员、教练和俱乐部官员)，都不允许直接或间接对世界上任何比赛进行投注。这项全球禁令，还包括对足球相关事务的投注，比如球员转会和教练任命。向他人传递所谓的内幕信息，也是明令禁止的。所以，托尼·布卢姆一开始无法出现在“明星蜥蜴”的董事会成员名单之中。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2014年英足总更新了条例，特别保护了托尼·布卢姆、马修·本纳姆和斯托克城老板彼得·科茨等博彩从业者的利益。2017年，一名英足总发言人解释道：“如果按照最初的立场，很多俱乐部会受到实质性损害。”现行规则下，那些持有足球俱乐部的博彩公司或个人，只要严格遵守规章、履行报告义务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