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叹息,岳父拄着拐杖站在单位门口,让我这心里头猛地一惊。
寒风中,他单薄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那件发白的老棉袄在风中瑟瑟发抖。
要说这事得从1992年说起。那年春天,我跟爱人刘巧英结婚。
记得那会儿,我在县棉纺厂当机修工,一个月工资才98块钱。每天起早贪黑,一身机油味,裤腿都被机器蹭得发亮。
揣着三个月工资去提亲,拢共290多块钱,装在裤兜里走路都带着响。那时候我还寻思,这钱可够气派的。
岳父宋运发是镇上有名的泥瓦匠,手艺好,人也硬气。他老人家常说:"咱虽然是种地的,可也不能丢了老祖宗的脸面。"
巧英是他们家老来女,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在省城开出租车,二哥在沿海做生意,家里就剩她一个闺女。
结婚那天,按老家规矩,女婿得给岳父磕三个头。我这暴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嚷着说:"咱都新社会了,哪还讲这个!再说,我是工人阶级,膝盖硬朗着呢!"
这话一出,岳父的脸刷地就白了。他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这是看不起咱农民?有文化了不起啊?"
从那以后,我就跟岳父家杠上了。过年过节死活不登门,一去就是整整12年。
巧英嫁给我那会儿,村里人都说她眼瞎了。她可是正经的高中毕业生,在镇上供销社当会计,一个月能挣132块钱呢。
有好些人背地里嘀咕:"这刘家闺女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放着镇上有正经工作的不嫁,偏偏看上个满身油渍的修理工。"
我岳母气得直掉眼泪,说:"闺女,你这是何必呢?王主任家的儿子多好,人家是正经的干部。"
可巧英就认准了我。她说:"爸妈,赵国强这人实在,肯吃苦。我就爱他这股子劲。"
日子过得苦,可我跟巧英感情好。每天一大早,她就把饭菜热好,给我打包带到厂里。
记得有回冬天特别冷,她硬是给我煮了两个鸡蛋。我说:"你这样,我这心里头更不是滋味。"她就笑:"你呀,就是爱钻牛角尖。"
日子一天天过,我从机修工干到了班组长,又升到车间主任。1995年,我们添了个儿子,小日子渐渐红火起来。
厂里人都说我赵国强有一把刷子,就是太要强。可这么多年,每到过年,巧英总是躲在厨房偷偷抹眼泪。
"你说你这人,"我们大院的王大姐常说,"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媳妇多好的姑娘,你这么折腾她图啥?"
儿子上了初中,有一年腊月,我带他去赶集。碰见了三叔,他拉着我说:"你说你这孩子,老丈人都住院了,你咋还不去看看呢?"
"听说是给人家修房子,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出去干活,你这心里头就不难受?"
我心里一惊,可嘴上还是硬邦邦的:"他住院关我啥事?"
回家后,儿子问我:"爸,为啥咱不去看外公啊?班主任说,百善孝为先。同学都说我没良心。"
我无言以对,只能岔开话题:"去,爸带你买个新书包。"
那天晚上,我听见巧英在被窝里啜泣。第二天一早,她偷偷拿了200块钱去医院,回来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
"你爸从三米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腿骨裂了。"巧英抹着眼泪说,"可他还惦记着你,问你工作忙不忙,让我好好照顾你。"
日子就这么一年年过去了。我们住上了单位分的楼房,添置了彩电冰箱,儿子也考上了重点高中。
可每次听说岳父家的事,我心里都不是滋味。听说老人家腿疼的时候,还要去地里干活。邻居王大娘说,有回看见他在地里摔倒了,可倔强的他愣是自己爬起来。
那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整理文件,突然听见同事小张说:"老宋,您这腿脚不方便,我扶您进去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岳父摆摆手,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
看着他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背影,我心里一阵发酸。记得结婚那会儿,他还是个能扛200斤水泥的硬朗汉子,走路虎虎生风。
"小赵啊,"岳父声音有些哽咽,"这些年是爸不对,非要你行那老规矩。你妈前几天在院子里摔了一跤,住院了。我这腿脚不便,照顾不了她。"
我站起身,扶住岳父的胳膊:"爸,对不起,咱们回家。"
老家的院子里,那棵老枣树还在,比原来更粗壮了。想起当年,我和巧英就是在这树下定的终身。
那时候穷,连个像样的戒指都买不起,我就从树上摘了个枣给她。她笑着说:"这枣比金戒指还甜。"
岳母躺在炕上,看见我进来,眼泪扑簌簌地掉:"这孩子,可算回来了。我这眼睛都快望穿了。"
傍晚,巧英翻出一个蓝布包,里面有我俩的结婚照。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岳父把我这些年在厂报上的表彰都剪了下来,夹在一个破旧的笔记本里。
去年厂里发的台历,我的照片在上头,他托人买了一本,天天挂在堂屋。逢人就夸:"我女婿是全县有名的技术能手!"
去年冬天,岳父查出肺病住院,我和巧英寸步不离地照顾他。临走前,他拉着我的手说:"小赵,这些年你没回来,我天天盼着。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太要强。咱爷俩啊,都是倔脾气。"
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原来,亲情就是这样,即便你走得再远,家里永远有盏灯为你亮着。
如今,每到周末,我都会带着巧英和儿子回老家。岳父的腿脚好多了,经常坐在枣树下,看着我们一家人说说笑笑。
那天,我偷偷听见他跟邻居说:"我这女婿,是真有出息。"这话听得我心里头热乎乎的,就跟喝了一口老酒似的,暖到了心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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