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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文娟
编辑|单敏敏
审核|江怡
图源：“印中智慧桥”微信公众号
2024年，印度法治改革有哪些动态？反映了什么样的治理逻辑与改革动向呢？
作为一名在中国法律执业多年又在印度知名法学院任教多年的印度法学者，我将结合印度知名媒体报道及个人对印度法治的跟踪研究，在2025年来临之际，特整理出印度2024年十大法治事件。不论您是研究印度治理的学者，亦或者在印度有重大投资的企业，十大法治事件及其背后的逻辑分析，都会对您深度理解印度有很大参考价值。对普通读者而言，这十大法治事件也有助于我们对邻国的法治运行有个基础了解。
本文不仅介绍十大法治事件内容，同时也会融合我在深度研究基础上的点评和解释，以帮助大家在了解“是什么”的同时，也能了解“为什么”。当然，因为篇幅限制，每个事件的分析不可能充分展开，因此，我也在相应的位置，列出我已发表的专题文章，供感兴趣的读者继续阅读。在十大法治事件介绍完毕之后，我还做了总结性点评，这将有助于读者读出这些事件之间的隐藏信息，以更好了解印度当下的治理逻辑和法治改革动向。
一、联邦议会人民院完成大选，莫迪领导的人民党继续执政，但选票略低于预期
2024年，印度相对平稳地完成了联邦议会人民院（Lok Sabha）的大选。在本次选举中人民党一党获得了人民院543个席位中的240席，是单一政党获得席位最多的。当然，这一席位数比大选前预期的350-400少，也少于其2014和2019年在大选中获得的席位数，后者都已过半。因此，莫迪领导的人民党与其他联盟政党联合组阁新一届政府。
在印度，联邦议会人民院的换届大选，每五年一次。2024年，是印度联邦议会人民院的换届选举年，也是印度名副其实的大选之年。印度采取议会制政府，也即在下议院中取得多数席位的政党组建政府。看似类似于美国众议院选举，实则不同。美国三权分立，总统有实权。在印度，总统是象征性的，在联邦议会人民院获得多数席位的政党组建政府，因此总理更有实权。因此，印度人民院的选举，不仅仅是议会选举，也是中央政府的选举，所以，相当于合并了美国的众议院和总统的选举。虽然印度也有联邦院（Rajya Sabha）的选举和总统选举，但是，他们在印度政治生活的中角色是相对有限的。
值得关注的是，印度自90年代以来，在联邦层面的选举中，没有再发生过对大选结果不认的选举争议，这也是印度选举型民主日趋成熟的一个重要标志。另外，值得关注的是，印度的选举型民主对国家治理有回调功能。当特定政党或特定领导人过于强势，选票上会有回调体现。如尼赫鲁的女儿英迪拉·甘地曾经推行威权政治，便遇到了选举挫败。2024年人民党选举结果不如预期，也被认为在提醒莫迪政府，该执政党查封国大党银行账户以及以经济犯罪名义打击声望很高的德里首席部长等做法，已被民众认为突破了宪法的框架，应该适可而调或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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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印度最高法院否决了莫迪政府推出的“选举券方案”的合宪性
在2019年大选前，印度财政部2018年1月2日以通知方式发布了“选举券方案”，由印度国家银行（State Bank of India）发布1000，1万，10万，100万和1000万面值的“选举券”，在每年的1月、4月、7月和10月对外出售，购买者对外是匿名的，印度国家银行只需按照金融机构“知客”原则（know your customer）来登记购买者信息即可。在邦议会或联邦人民院选举中获得1%以上选举票数的政党可以接受选举债券方式的捐赠。受赠者要在接受捐赠的15天内，将其转换成货币，否则，15天后该资金将转入总理救助基金。该“选举券方案”引发了一系列公益诉讼。
最高法院在早期并没有就这一方案进行实质审查。昌德拉楚德任首席大法官后，牵头成立了五大法官组成的审判委员会，对此予以实质审理。2024年2月15日，五位大法官一致认为，“选举券方案”违宪，违反了公民的基本权利——知情权，需立即停止销售。判决要求，印度国家银行要向印度选举委员会提交从2019年4月12日开始销售到该判决时止的所有销售细节，而且要求印度选举委员会在收到印度国家银行的信息之后的一个周内在网站上公布所收到的所有信息。
这一案件是印度最高法院对强大行政权重点改革内容说“不”的一个典型案例。莫迪政府当选后，在2019年大选前推出了比较受争议的“选举券方案”，也即由印度被指定的银行发行一些选举券，购买人的细节不需要对公众公开，但银行会根据“知道你的客户”原则记录购买人的信息。莫迪政府的理由是，所有选举资助通过银行系统，避免了大量黑金涌入选举。但反对者认为，这违背了民众的知情权，而且莫迪政府为推动“选举券方案“的出台，修改了很多立法，也涉及到合宪性问题。印度最高法院原来对此报迟疑态度，大法官昌德拉楚德接任首席大法官后，领导五大法官裁决委员会在民主改革协会诉印度（Association of Democratic Reforms v Union of India）一案中，做出最终裁决，认为“选举券方案”违宪，并要求印度国家银行将购券信息宣布提交印度选举委员会，然后由选举委员会在网站上公布。目前购券信息已经公布于众。
当然，也有很多人认为，“选举券方案”，有比没有好，不赞成最高法院的否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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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印度最高法院推翻已有判例，在联邦制权力配置中强化邦的权力
印度最高法院正在强化邦的权力，在矿区发展当局诉印度钢铁当局（Mineral Area Development Authority v Steel Authority of India）和北方邦诉拉尔塔·普拉萨德·瓦伊仕（State of UP v Lalta Prasad Vaish）两案中，推翻了印度最高法院在1989年偏向中央权力的两个判例，将联邦权力的钟摆偏向邦一端。
在矿区发展当局诉印度钢铁当局中，最高法院于2024年7月以8:1裁决认为，邦有权就矿山和矿物资源征税，认为联邦议会对矿山和矿物资源的立法权不能侵占邦在此事项上的立法权。邦政府根据1957年《矿山与矿物资源（发展与监管）法》第9条征收的矿区土地使用费，不是一种税收行为，该判决推翻了1989年印度最高法院India Cements v State of Tamil Nadu （七法官审判委员会）一案中认为矿区土地使用费为征税行为的判决。
在北方邦诉拉尔塔·普拉萨德·瓦伊仕一案中，最高法院于2024年4月18日也是以8:1的投票推翻了1989年的Synthetics and Chemicals v State of Uttar Pradesh一案中的判决，后者将邦立法权中第8项“致醉液体”做了狭窄解释，认为邦的立法权只限于可饮用酒精，但该案裁决认为，邦有权对包括工业酒精在内的致醉酒精行使监管立法权。
四、莫迪政府开启“一个国家一次选举”的重大改革尝试（One Nation One Election，简称ONOE）
选举统一，也即将联邦议会人民院大选与邦议会大选合一，这将会涉及到已有宪法中联邦权力的配置，也涉及到政府与公民权利的关系，还包括印度一些基础设施建设，如统一身份识别等改革。需要很强大的政府才可能推动的一项综合改革。莫迪政府于2024年12月，提交了第129宪法修正案草案（The Constitution 129th Amendment Bill 2024），已在改革的路上走出了很远的距离，值得关注。
印度独立后，在1952、1957、1962和1967年的选举中，联邦议会人民院和邦议会的选举是同期的，但因为1968年哈里亚纳邦和1969年喀拉拉邦议会提前解散，另外1970年联邦议会人民院也面临着提前解散，从而导致邦议会与联邦议会人民院选举不同期。这给印度的选举组织和政治稳定造成了一定的困扰。
此前也有过选举统一的研究建议，但莫迪政府却是第一个致力于宪法改革努力的政府。为了增加公信力，莫迪政府邀请印度第一位低种姓总统也即第十四届总统拉姆·纳特·考文德（Ram Nath Kovind)作为牵头人。在考文德领导的一个高层领导小组建议下，莫迪政府致力于对宪法做多处修改，以实现印度联邦政府人民院与各邦议会进行同期选举。
具体分为两个步骤：第一步，统一联邦议会人民院和邦议会选举的日期；第二部，将农村和城市自治组织的选举时间限定在联邦议会人民院和邦议会选举日的一百天内。
莫迪政府提交第129宪法修正案草案（The Constitution 129th Amendment Bill 2024）中，提议在82条增加82A(1-6)，同时修改第83条、172条和372条。
修正案草案的内容包括：
（1）总统以职权确立一个联邦议会人民院大选的选举日期，所有邦议会在这个日期之前或之后选举的，结束时间都跟人民院的结束日期同步（新增）。
（2）印度选举委员会应该将人民院和邦议会选举同步举行。在个别情况下，选举委员会也可以宣布特定邦议会的选举与人民院选举错开，并建议总统为他们指定一个稍晚的期限（新增）。
（3）如果邦议会选举被推迟，他们的任职结束的时间跟人民院的同届结束时间应该是一致的（新增）；
（4）如果人民院提前解散，新选举的议会只能完成上届未完成的时间，到期后要重新举行大选（83条修改）。同样的规则也适应邦议会（172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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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莫迪政府完成去殖民化的重大刑事司法改革
“非暴力不合作”是印度摆脱英国殖民统治的主要方式之一，这在当时为众多殖民地国家摆脱西方殖民统治探索出了一条新道路，但也让印度在面对英国殖民者遗留下的殖民立法时有着更为复杂而独特的考量。莫迪政府是历届政府中法规清理力度最大的一届。
据印度媒体报道，莫迪政府上台一年后，对殖民立法进行了系统审查，确立了1800多件过时的立法，其中大多数是中央立法，少部分为邦立法。此后在2015～2020年期间，莫迪政府废除了近1500件过时立法，而在此前的65年里，印度一共只废除了1300件过时立法。由此可以看出，莫迪政府对清理殖民立法的力度之大。
2022年5月，莫迪政府与印度最高法院围绕是否废除印度继承自1860年《刑法》中第124A条“煽法”的互动，再次将这个话题推到了风口浪尖。莫迪政府将这一事件转为去殖民化并对印度刑事司法体系进行彻底改革的契机。
在改革之前，印度刑事司法制度中的三大重要法律均为殖民时期的立法，分别为1860年通过的《印度刑法典》（The Indian Penal Code, 1860，简称IPC), 1872年通过的《印度证据法》（the Indian Evidence Act，简称IEA),和1882年通过的《印度刑事诉讼法》（the Code of Criminal Procedure，简称CrPC），后者在1898和1973年做过修改。
2023年，莫迪政府向印度联邦议会人民院提交了三个法律的草案，2023年12月20，人民院通过了该法；2023年11月21日，联邦院通过了该法；2023年12月25日，印度总统签署了三个法律后生效。2024年7月1日，三部新法律：新《印度刑法典》（Bharatiya Nyaya Sanhita,简称BNS）、新《印度刑事诉讼法》（Bharatiya Nagarik Suraksha Sanhita，简称BNSS)以及新《印度证据法》（Bharatiya Sakshya Adhiniyam，简称BSA)，开始实施。
改革后的刑事司法，被认为摆脱殖民痕迹，实现了印度刑法司法体系的现代化，而且将印度刑事程序法和实体立法进行比较好的梳理与统一，也有利于法治营商环境的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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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最高法院支持各邦将表列种姓中的种姓进一步细分的合宪性
种姓特留权制度是印度政治生活中非常核心的一项制度。在联邦议会和邦议会选举中，这也是对票仓极具有影响力的一项制度。
在过去几年中，印度最高法院一直扮演着种姓特留权制度扩展的抑制者角色，包括推出了“奶油加层规则”、“最高不超过49.5%”、不允许种姓再细分等限制性规则。
但在旁遮普诉达闻德·辛格（State of Punjab v Davinder Singh）一案中，印度最法院在首席大法官昌达拉楚德领导的七人审判委员会推翻了2004年的判决，在种姓特留权上给予邦更多话语权。
具体案情如下。从1975年开始，旁遮普邦将表列种姓区分为两部分：一半预留给两个低种姓（Balmikis或Valmikis)以及Mazhabi Sikhs，另一半预留给其他低种姓。到了2004年，五法官审判委员会在奇纳埃诉印度（E.V. Chinnaiah v Union of India）案中，否决了这种细分法。该案中，印度最高法院说理部分提到两个关键点：一是根据印度宪法第341条，种姓界定权在印度总统，而不是邦议会或邦政府；二是表列种姓应该是一个整体，不能再细分。
但旁遮普邦议会2006年通过的《旁遮普表列中心和落后阶层（服务特留权）法》，还是采取了1975年以来的惯例，为两个群体预留50%的席位，剩余的给其他表列种姓，这引发了诉讼。2010年3月，哈里亚纳、旁遮普高等法院（哈里亚纳邦和旁遮普邦共享一个高等法院）宣布旁遮普邦2006年法律违宪。
旁遮普政府根据1992年九大法官在肖哈尼案（Indra Sawhney v Union of India ）中的判决理由提起了上诉，2014年8月，印度最高法院三法官合议庭听取了案件，并推荐五法官审判委员会来进一步评估奇纳埃案判决的正确性。2020年7月，五法官审判委员会认为，旁遮普政府的这一区分性照顾符合宪法第16（4）以及342、342A的规定；根据宪法第15、1条规定，邦是可以进一步界定表列种姓的。
2023年10月，此案改由首席大法官昌德拉楚德参与的七法官审判委员会审理。该审判委员会于2024年8月1日以6:1的投票判决支持旁遮普邦在特留权配中的种姓细分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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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北阿坎德邦通过了统一民法典
2024年2月8日，由印度人民党领导的北阿坎德邦在邦一级率先通过《统一民法典》（UCC），这被认为是印度制定全国统一民法典的重要前奏。
制定《统一民法典》、废除克什米尔地区自治地位以及重建阿约提亚罗摩神庙，被认为是人民党自1980年以来竞选参政的三大使命。莫迪政府自2014年上台以来一直在推动制定一部管理公民之间民事关系的统一法典。因此，该消息迅速引发印度国内外舆论的广泛关注。
北阿坎德邦通过的统一民法典，主要关注结婚、离婚、收养和继承。与原来的宗教婚姻法相比，具有比较明显的权利现代化特点。其核心内容包括：将结婚定义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结合，结婚年龄须为男性21岁及以上，女性18岁及以上，废除童婚；统一离婚程序，结婚一年内不准提起离婚；彻底废除一夫多妻制与重婚；给予儿子与女儿同等继承权；同居关系必须进行法律登记，并须取得双方父母同意；结婚和离婚也须进行法律登记，否则将丧失所有政府福利；在继承上规定了胎儿预留权；祖传财产与自购财产在非遗嘱继承上不再区分等。
但也有学者认为该法典不过是对1954年制定的适应跨宗教婚姻的《特别婚姻法》与1956年的《印度继承法》进行了复制粘贴，在某些方面甚至还不如当年的跨宗教法开放。另外，虽说该法典应统一适应该邦所有居民，但其还是将表列部落排除在外。
关于是否制定统一民法典，当年印度的制宪会议者们曾对此进行激烈争论。统一民法典，实质是跨宗教定义统一的身份，而在经历过印巴分治的创伤后，作为少数群体的穆斯林对身份定义统一化非常抵触，其他少数群体则有类似顾虑。
而参加过独立运动的开国领导者们也希望制定一部具有最大限度包容性的印度宪法，以实现他们的大国梦想。因此，印度宪法在世俗化的基调上，强调多宗教包容性共存，印度宪法第25条对宗教自由的高保护标准就是一个明显体现。这有别于文艺复兴后西方社会在政治中去宗教化的世俗化模式。
然而，制宪者们也意识到将公民身份定义留给宗教立法的弊端，例如不利于统一民族国家构建与公民权利现代化，尤其是跳不出种姓制度束缚。作为妥协，印度《宪法》在第44条规定，“国家应尽力确保为公民制定适用于全印度的统一民法典”。但印度独立70多年后，即便在邦一级通过《统一民法典》，也是历史性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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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最高法院撤销古吉拉特邦政府提前释放“古吉拉特骚乱”中重刑犯的决定
在2002年“古吉拉特骚乱”案中，十一人犯罪团伙强奸了当时正怀孕的年仅21岁的巴奴（Bano），并杀害了其14名家庭成员，包括三岁的女儿。为保障审判公平，这十一名成员被异地审判，经过了漫长的等待，2008年马哈拉施特拉邦高等法院最终判处他们无期徒行。2022年8月，古吉拉特邦政府以《刑事诉讼法》中允许完成14年刑期的无期徒刑服刑人员被释放为由，释放了他们。这一释放决定激起了穆斯林、女性等极大愤慨。律师代理巴奴向印度最高法院申诉，2024年1月，印度最高法院仔细寻找法律依据，发布命令，认为判决是由马邦做出，古吉拉特邦政府无权释放，这些人应该立即回监狱服刑。被害人巴奴说，当时听到这些人被释放时，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但最高法院的决定，让她看到了这个国家的法治希望。
2002年发生的古吉拉特骚乱，是印度历史上最恶劣的宗教冲突之一，当时作为多数的印度教与作为少数的穆斯林发生了激烈的冲突，造成了近千人的死亡，死亡者大多数是穆斯林。伴随着人民党从古吉拉特执政到全国执政，印度教民族主义的执政理念也正为印度的一个执政理念。作为少数裔的穆斯林，社会不安全感和政治不安全感增加。在这样一种背景下，这些当年恶行的实施者被释放，引发了穆斯林群体甚至女性安全的倡导者的深深忧虑。司法成了他们寻求公平和法治保护的最重要的平台。对印度最高法院而言，这是一个敏感案件。毕竟2002年估计拉特骚乱发生时的首席部长是印度现任总理。而且，根据印度《刑事诉讼法》的规定，古吉拉特邦政府的决定并不明显违法。因此，印度最高法院要捍卫一种期待的内生价值时，就需要将法和理结合到位，既能安抚到民众，也不会让在位的党执政者难堪。
九、最高法院准许德里首席部长阿温德·凯杰利瓦尔（Arvind Kejriwal）保释
2024年3月，来自平民党的德里首席部长凯杰利瓦尔被印度经济调查局和印度中央调查局分别调查，经济执行局是依据2002年的《预防洗钱法》调查其洗钱行为，而中央调查局则调查其腐败行为。
凯杰利瓦尔原来是税务部门的公务员，从反腐运动进入政坛，2012年组建政党——平民党（Aam Aadmi Party ），其率领的平民党已经在德里2015和2020年两次大选中取得压倒性胜利（席位数：67/70，62/70）。
凯杰利瓦尔这次被捕，与其2021年发起的一项售酒政策改革有关。该政策让政府退出售酒业务，改为私营化。联邦政府认为其在政策改革和执行中涉嫌洗钱、受贿等，指控他收受10亿卢比的回扣。他被经济执行局多次传唤讯问，第九次时拒绝配合，并向德里高院申请保护，但德里高院拒绝了他的保护申请。2024年3月21日，经济执行局逮捕了他。
被捕后，他在基层法院和德里高院多次申请保释，没有被批准。后上诉到印度最高法院，2024年9月，印度最高法院的两法官合议庭裁决允许其保释。
这一案件显示，在选举政治的政党角逐中，印度最高法院为反对派领导者提供适当保护的理念。凯杰利瓦尔领导的平民党显然是人民党在首都德里选举的强大竞争者，而且发展势头迅猛。其带领的平民党还于2022年在旁遮普邦取得了选举胜利并执政，另外在果阿、古吉拉特邦议会选举中也赢得席位，原本打算在2024年参与哈里亚纳邦的大选，后者也是人民党最近几次连续胜选的一个邦。
因此，联邦政府在距离大选不到一个月的时候，逮捕凯杰利瓦尔，不免引发外界猜疑。平民党及其他政党认为，这种调查是出于政治动机。
最高法院也意识到，很多反对派的领导人可能会被追究刑责，他们需要等待漫长的时期才能审判，什么时候被审判还不确定，因此，有必要为他们提供保释。
该判决的价值在于，给其他正在被刑事羁押的反对派领导人的保释铺平了道路。这一判决也显示，印度最高院在政党政治角逐中，扮演着很重要的平衡器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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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印度议会通过了反考试作弊法，对考试作弊行为予以刑罚打击
考试作弊是印度公共考试制度中面临的一大挑战。我在《雾与悟：亲历印度》一书中分析过，因为种姓特留权、大学分别考试制度、偏重医学和理工的学科观念以及优质高等资源的缺乏等，导致印度的高考竞争异常惨烈。因此，替考在印度成为了一个灰色产业。2019年1月上映的《印度作弊》，专门揭露替考产业是如何组织的。除了高考，印度公务员的考试，竞争也是非同寻常的激烈，国考IAS考试通常是几百万人参加，只录取几百人，这也会产生大量的考试作弊现象。
为此，2024年6月21日，印度通过了《公共考试（防不正当手段）法》，引入刑罚惩罚来遏制考试作弊现象。在重要公共考试如UPSC, SSC, RRB, IBPS, JEE, NEET, CUET等考试作弊的，个人作弊者，将面临3-5年有期徒刑，及100万卢比罚金（近10万人民币）；有组织作弊的，参与者将被判处5-10年有期徒刑，最低1000万卢比（近100万人民币）的罚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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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总结性点评
通过对十大法治事件的梳理，我们可发现，印度的政治已经从不稳定的多党联合执政，到人民党领导的强势中央政府转型。借助强势领导权，莫迪政府在2024年继续开展有突破性的法规清理工作，尤其侧重在清理殖民遗产方面，如通过实施三大新刑事立法而完成对刑事司法体系的重大改革，也包括在邦层面通过了《统一民法典》，取得了历史性突破。同时，莫迪政府雄心勃勃拉开了统一选举改革的序幕，已于2024年底提交了宪法修正案草案。当然，莫迪政府在民生关切方面也有所回应，如通过了反考试作弊的立法。
面对强势的行政权和立法权，印度最高法院也需要重新定位，正在发挥权力再平衡的作用。尤其最高法院大法官、哈佛法学博士昌德拉楚德（D.Y. Chandrachud）接任首席大法官后，印度最高法院不再回避，而在一些关键问题上敢于亮剑。2024年，印度最高法院在联邦制权力配置中以高规格的九大法官审委会推翻了上世纪80年代末的两个倾向强化联邦权力的判决，将钟摆摆向邦权力。与80年代末90年代初不同，当时的联邦政府从国大党一党独大走向多党制，多党联合政府不稳定，联邦政府权力比较弱，偏向联邦政府也是一种平衡策略。另外，在种姓特留权的裁决中，昌德拉楚德领导的审判委员会也推翻了2004年的偏向联邦政府权力的判例。
另外，司法审查的核心价值在于，抑制可能的多数人暴政，对少数裔提供保护。印度最高法院一直在政党竞争、宗教冲突中，努力扮演保护者角色。但在行政权过于强大时，司法审查需要更策略的处理。毕竟司法权是消极权，跟行政权发生直接对抗，也可能遇到灾难性反扑。以“选举券方案”为例，最高法院最初有所迟疑，所以，让实验进行了四五年的时间，但最终在昌德拉楚德首席大法官的带领下通过司法审查对这一试验说了“不”。另外，在德里首席部长凯杰利瓦尔的保释许可以及否决古吉拉特骚乱重刑犯提前释放的决定，也体现出印度最高法院在政党竞争与宗教调和中对少数裔提供保护的理念。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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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One Nation One Election 'The Constitution 129th Amendment Bill 2024’, Dec. 19, 2024,https://www.drishtiias.com/daily-updates/daily-news-analysis/one-nation-one-election-the-constitution-129th-amendment-bill-2024.
6.SCO,Validity of Sub-Classification Within Reserved Categories, Supreme Court Observer,https://www.scobserver.in/cases/punjab-davinder-singh-validity-of-sub-classification-within-reserved-categories-case-background/.
7.PRS,Overview of Criminal Law Reforms,https://prsindia.org/billtrack/overview-of-criminal-law-reforms.
8.Bharatiya Nyaya Sanhita: An Interesting Way Ahead,LawCrust,https://lawcrust.com/bharatiya-nyaya-sanhita/.
9.Advay Vora, Arvind Kejriwal in the Supreme Court: A timeline, Supreme Court Observer,3rd Oct 2024,https://www.scobserver.in/journal/arvind-kejriwal-in-the-supreme-court-a-timeline/.10.Anirudh Nikhare, Top 10 Legal News of 2024, 26 Dec 2024, https://blog.finology.in/Legal-news/legal-current-affair-2024.
作者简介：张文娟，印度金德尔全球法学院教授、副院长; 金德尔全球大学印中研究中心创始主任
本文转载自“印中智慧桥”微信公众号2025年1月9日文章，原标题为《印度2024年度十大法治事件 新鲜出炉》
本期编辑：单敏敏
本期审核：江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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