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几年,欧洲被乌克兰战争、民粹主义崛起,以及经济问题搞得焦头烂额。
对欧洲而言,这次特朗普重返白宫带来了更多不确定性,或成为即将面临的第四重危机。
除乌克兰战争、加征关税之外,特朗普与欧洲极右翼政党领导人之间的关系尤为令人关注。
民粹主义思潮方兴未艾特朗普第一次主政时,欧洲国家的领导人,无论是德国的默克尔,法国的 马克龙,还是荷兰的吕特、意大利的孔特,多为温和派。
如今情况大不一样,整个欧洲社会充斥着民粹主义和排外情绪,极右翼势力正逢其时。
欧洲极右翼势力正逢其时
去年11月,荷兰极右翼政党“自由党”在议会选举中异军突起,在150个席位中赢得37席,远超“绿色左派联盟”与“工党”所组联盟(25个席位),以及看守政府首相吕特所在的“自由民主人民党”(24个席位),首次成为众议院第一大党,其党魁海尔特•维尔德斯还一度成为首相热门人选。
欧洲社会“右转”并不只是少数国家。
在6月上旬举行的欧洲议会选举中,中左翼和自由派政党议席减少,极右翼党团席位增加,取得了“历史性胜利”。
分化重组后形成三大派系:
一是匈牙利总理欧尔班新组建的极右翼党团“欧洲爱国者党团(PfE)”拥有84议席,吸纳了被解散的“认同与民主党团(ID)”大多数成员,排名第三位。
二是”保守党党团(ECR)”拥有78个席位,位列第四。
三是“德国选择党(AfD)”受奥尔班排斥后另立山头,成立 “主权国家欧洲党团(ESN)”,拥有25个议席,其中,选择党占14个之多。
此外,法国、德国、比利时、奥地利、荷兰等国极右翼政党的得票率均多于执政党。
欧盟最重要的两个成员国德国和法国的执政党均遇“滑铁卢”,
其中,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获30席,位居第一,比执政的复兴党多出一倍,迫使马克龙不得不宣布解散议会;
德国极右翼政党“德国选择党”在选举中排名第二,超过了总理朔尔茨领导的社会民主党;
比利时极右翼“弗拉芒利益党”和“新弗拉芒联盟党”选举后成为第一和第三大党,首相德克罗黯然下台;
奥地利极右翼“奥地利自由党”在9月议会选举中获胜,首次成为第一大党,
甚至连一向保持中立的瑞典极右翼势力也越来越有市场。
如今,在欧盟27个成员国中,极右翼政党至少在意大利、荷兰、芬兰、斯洛伐克、匈牙利、克罗埃西亚和捷克等七个国家执政或参政,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主流政党与极右翼政党之间构筑的“防疫墙”出现裂缝,欧洲政治出现进一步“右转”苗头。
欧洲民粹主义或受加持欧洲民粹主义领导人与民族主义、保守主义、反移民和反全球化密切关联,其一大共同点就是疑欧,想从内部削弱欧盟。
他们对特朗普回归欢欣鼓舞。
特朗普在欧洲并不孤单
大选刚结束,特朗普的红人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在出访途中还喝了几杯小酒庆祝了一下;“德国选择党“女党首艾丽斯•魏德尔和该党图林根州地区支部领导人比约恩•霍克,以及有荷兰特朗普之称的荷兰”自由党“领导人海尔特•维尔德斯等极右翼领导人也纷纷表示祝贺。
由此可见,特朗普在欧洲并不孤单,引为同调的大有人在。
这也在情理之中。特朗普第一任期内,出于对欧盟官僚作风和移民政策的不满,纵容英国退欧,批评默克尔放任移民“暴力”改变德国文化,对欧盟的超国家原则也说三道四。
时任美国驻德国大使、即将出任特朗普新政府乌克兰特使的理查德•格雷内尔几年前任职欧洲时坦承,特朗普政府希望助推极右翼力量在欧洲发展壮大。
然而,数据显示,与上届议会结束时相比,6月份欧洲议会选举后,中右翼人民党党团(EPP)增加了9个议席,总数达到188席,仍是第一大党团;中左翼社会民主党党团(S&D)议席虽有下降,但有136个之多,保持着第二大党团地位。
换言之,尽管欧洲极右翼势力今非昔比,但在欧洲议会700多个席位中仅占四分之一左右,与主流政党相比仍是少数,尚未改变欧洲政治的权力平衡。
特朗普加剧极右翼对欧盟的破坏力
特朗普重返白宫无疑给这些人打了一剂强心针,成为欧洲极右翼运动的集结号,已在欧洲政坛产生“同频共振”效应,势必加剧极右翼政治对欧盟的破坏性。
随着跨大西洋两岸民粹主义和非自由主义领导人之间互动增强,极右翼政党很可能利用民众对经济低迷、失业上升、福利下降、移民涌入、治安混乱等社会问题,以及对传统政治体制、政策失灵的不满更加起劲地煽动民粹主义,加大反移民、白人民族主义及抵制绿色转型力度,将西方社会弊病归咎于少数民族的仇外心理或继续发酵,导致伊斯兰恐惧症大行其道,对欧盟的未来发展方向产生重大影响,移民政策首当其冲。
欧洲团结面临严峻挑战在10月举行的欧盟秋季峰会上,由于所处位置不同、受到的影响不同,各成员国在实施新的《庇护和移民公约》、在欧盟外部设立难民遣返中心等问题上矛盾重重。
面对非法移民大量涌入带来的压力,欧盟收紧移民政策料大势所趋。
12月12日,特朗普在接受采访时重申,将在法律允许范围内最大限度动用军队,大规模驱逐非法移民。他的上台无疑又给欧洲反移民运动平添了一把火。
尽管美欧非法移民模式不同,但欧洲极右翼政党视非法移民为生存威胁,强调“传统家庭价值观”,沉迷于反绿色转型、“反觉醒主义”,鼓吹一种涵盖安全、全球贸易、人权等领域的非自由世界观。
同时去极化,逐剥离或淡化反移民运动中的种族主义叙事,更具蛊惑力。
随着对非法移民的关注日益成为大西洋两岸的一个主要政治特征,移民问题将越来越成为撕裂欧盟的顽疾,处理不好恐进一步威胁欧盟的团结。
另一个影响欧盟团结的是俄乌冲突。在欧洲极右翼政党中,不少人同情普京,反感乌克兰。
欧洲极右翼不少人同情普京
今年十月,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在欧洲议会上表示,欧盟对俄乌军事冲突的反应“计划不周、执行不力”,且采取了错误的策略,“欧盟应该重新恢复与俄罗斯的沟通”。
泽伦斯基在欧洲议会发表演讲时,欧洲议会极右翼党团“欧洲主权国家”党团成员还从中作梗,在德国和奥地利议会也遭到极右翼和极左议员的共同发难。
当地时间12月2日,斯洛伐克总理菲佐在与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通电话时强烈批评刚上任的欧洲理事会主席科斯塔和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卡拉斯在乌克兰问题上的立场,强调无论是欧盟各成员国还是欧洲理事会主席,都不能以整个欧盟的名义发表欧盟全体成员和欧洲理事会从未同意过的声明。
此前一天,刚刚走马上任的科斯塔和卡拉斯访问基辅,宣布欧盟明年将向乌提供180亿欧元援助,以示对乌克兰的支持,资金从被冻结的俄罗斯资产收益中支出。
斯洛伐克与欧盟委员会意见相左,历来反对向乌克兰提供军援。而菲佐本人主张与俄罗斯缓和关系,反对欧洲掏空腰包支持泽连斯基,和欧尔班同属右翼民粹主义阵营。
这些人的态度对欧盟维持对乌克兰的支持构成极大挑战。
特朗普重返白宫后,他们很可能与欧盟其他亲俄势力连手,利用民众对战争的疲倦改变他们对乌克兰的支持。
2024年12月7日,法国总统马克龙(中)与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右)和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会晤后走出爱丽舍宫。(图源:新华社 )
意大利极右翼政党“兄弟党”领导人梅洛尼的态度会否改变值得关注。俄乌冲突爆发后,这位刚被评为“欧洲最有权势的人” 支持欧盟和北约援乌制俄,但正是她在过去曾一度疑欧、亲俄,不能排除其挺乌反俄是为获得欧盟抗疫恢复基金而不得不委曲求全。
随着抗疫恢复基金期满,谁都不知道梅洛尼政府会否改弦易辙。
数月前,卡内基欧洲研究中心发布的一份关于极右翼政党对欧盟及其外交政策影响的研究报告发现,大多数欧洲极右翼政党已放弃退出欧盟或欧元区的要求,但仍对欧盟深表怀疑,其中大多数赞成严格按照政府线条组织起来的“欧洲国家”模式,将欧盟的一些权力归还给国家层面,留给成员国最大自由,抵制任何加强欧盟职能的企图。
此外,他们还认为,欧盟外交政策充其量只是一个松散的协调机制,应允许各国政府以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促进本国利益。
看来,欧盟各国不同政治势力在移民和援乌等问题上的分歧很难弥合。
如果特朗普的民粹主义政策在欧盟成员国中得到更多响应,随着越来越多的极右翼政客加入欧盟理事会和欧盟委员会,中右翼、中左翼政党和自由派一统天下的局面将受到威胁。
在涉及欧盟“全体一致原则”的政策领域,在重大议题上要达成共识恐更为困难。届时,欧盟恪守的基本原则,包括自由、民主、尊重人权、基本权和法治原则,以及共同的外交政策将面临严峻挑战,欧洲一体化也将面临被掏空的危险,欧盟或不得不重新洗牌。
不过,特朗普对欧洲极右翼政党的影响很可能是把双刃剑。特朗普坚持“美国优先”,匈牙利的欧尔班、法国的勒庞,以及意大利的梅洛尼也都强调本国利益为先。
欧盟极右翼政党既是民粹主义者,也是民族主义者。一旦特朗普兑现大选承诺对欧盟加征关税,导致欧盟国家利益受损,欧洲极右翼政党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弄不好还会失去部分选民的支持。
与此同时,欧洲极右翼政党之间也存在分歧,如在对华政策上,北欧政党多持负面立场,中欧政党则重视发展对华经济关系。
国家利益分歧决定了它们之间很难进行有效合作,这无疑将影响极右翼运动的整体合力,给主流政党提供了竞争优势。
如果欧盟主流政党能够在乌克兰问题、移民、绿色转型等问题上拿出更具说服力的反叙事,而非为吸引票源刻意向民粹主义政策靠拢,欧盟极右翼政党纵使有特朗普加持,也未见得能呼风唤雨,独步天下。
(本文原刊发于香港《经济导报》杂志第3583期)
来源:香港经济导报
作者:张介岭 太和智库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