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之“乐”》写完,《论语》之“乐”继续。
前几日与一众友人谈到苏轼,发现这些大家有个共同的特点——勤奋。遗憾的是,因为“天才”的光环太瞩目,导致他们的勤奋被遮掩了。很多人由此产生误解:苏轼就是天才,天才才会有这么大的成就——诗,词,赋,书法,绘画,甚至美食……
很多大家,是单项冠军,挑出一项来,无人可比;苏轼几乎是文学界的“十项全能”,哪一项拿出来都是天花板级的存在。
这样的人,你说他没有天赋的成分,谁信?
而事实上,苏轼的努力,几乎是常人不可想象的。他几乎每天笔耕不辍,光《汉书》就抄了三遍。
抄《汉书》,只是冰山一角,因好友来访谈及此事,才被记录下来。不为人知的努力,必然更多。
何况,“三遍”也未必准确,谁知道在这次交谈之后,他有没有继续抄?
因为年代更久远,孔子留给后人的细节更少。但关于“他是不是天才”的困惑,他在世的时候就有了——
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
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
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论语·子罕》)
太宰是官名,到底是哪一国的太宰,目前不清楚。他问子贡:
“孔夫子是位圣人吧?怎么这么多才多艺呢?”
问他是不是圣人,相当于问“他的才能是不是天生的”。“何其多能也”,并不是请教学习的方法,想知道孔子是怎么学到这么多才艺的;而是想知道:第一,孔子是不是吃了仙丹,一下成了圣人;第二,因为孔子的才能是天生的,所以我们是不是努力也没有用?
前面的文章,我说过,中国人有一种“灵丹妙药思维”,渴望有一种仙丹,吃了包治百病。太宰的提问,又是一例。当然,我不是批评太宰,见贤思齐,见到贤者,敢于寻找差距,是好事儿。
子贡的回答,也没跳出“灵丹妙药思维”:“因为上天要让他成为圣人,所以让他多才多艺。”
唯一不同的,是在子贡那里,多了“使命感”。这让他的格局和视野比太宰高了一筹。或者可以这么翻译子贡的话:“上天赋予孔老师强大的使命感,在这种使命感驱使下,让他博学多才。”
虽然子贡的回答境界较高,但孔子听说此事后,赞许的却是太宰,并表示:“太宰知道我呀!”貌似遇到了知音。
接着说了那句名言:“我小时候身份低贱,家庭穷苦,所以学会了很多底层人才从事的技艺。那些有身份的人(君子)会有这么多技艺吗?不会的。”
这就奇怪了。太宰明明有“你是圣人所以多才多艺”的意思,为什么孔子还说他是“知音”?太宰的说法,和孔子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太宰的意思是“努力作用不大,天分决定成就”;孔子说的是,人要一步一步来,先把小事情学好、做好,才能成就大事。
孔子对他的肯定,在我看来,很大的程度是因为,太宰有“见贤思齐”之意;有这样的心态,在“君子”(意为官员、贵族)中间,已经难能可贵了。
更多的“君子”,对待孔子的态度,不仅不是“思齐”,反有“远之”、逃避之意。如同齐宣王见孟子,强调“寡人有疾病,寡人好色”一样,面对贤者,这些大人物的态度,是找各种借口搪塞:“我就这样了,学是学不来的。”
如果说太宰的境界比子贡低了一筹,齐宣王之类君主,比太宰更低一筹。
太宰被孔子视为知音的另一缘由,则是他对孔子的评价,没有侧重于孔子的哲理,而侧重于他的多才多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才艺这种外在的东西,和孔子的哲学思想相比,必然是最粗浅的。但太宰眼中的孔子,却是从才艺入手,而后成为圣贤。
这是孔子赞同太宰非常重要的一点。无论修身、齐家还是治国、平天下,最怕好高骛远、空中楼阁,小处着手,事业才稳固。
孔子的回应,不仅纠正了子贡的答案,而且进一步夯实了“圣人起于卑贱,成功源于努力”这一思想。
“太宰知我乎”,一方面认可太宰是知音,回应了太宰口中“圣”这个结果;“吾少也贱”则话锋一转,隐晦地表示“太宰对我了解还不够深入”,“圣”是“多能鄙事”造就的,不是天生的。
孔子“十有五而志于学”,一生勤奋好学,学习《周易》,留下了“韦编三绝”的典故。他说: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论语·公冶长》)
哪怕只是十户人家的小地方,也能找出和我孔丘一样忠信的人来;但你要找一个和我一样热爱学习的人,恐怕就不好找了。
忠信容易,好学不容易,一辈子好学更不容易。
孔子、苏轼的成功,一定和好学、勤奋有关。难道就没有一点天赋的因素吗?
肯定有。
核心问题在于,你没有他们的天赋,但有他们的努力,即便成不了孔子、苏轼,如果再来点机会,成为曾国藩还是有可能的——毕竟老曾的天赋,确实相对平平;
更大的问题在于,很多人既没有孔、苏的天赋,又没有孔、苏、曾的努力,即便机会来了,也只有默默做个过客了……
高金国,笔名高了高,高级编辑,著有《好父母养出好孩子》《写给孩子的趣味中国历史(12册)》《少年读史记故事(3册)》《中国历史超好看(6册)》《人生是一场修行》《唐朝那层窗户纸》《齐国那些事儿》等图书3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