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总是挂着憨厚笑容的身影，在我的病房门口站定，手里捧着一束洁白的康乃馨。恍然间，我以为是在做梦。他轻轻喊了声二姨，眼眶已经红了。这一声呼唤，让我瞬间红了眼眶，四年了，整整四年没有他的消息。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格外刺鼻，我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这些天来，总是想起姐姐。如果她还在，现在也才67岁，正是含饴弄孙的年纪。可惜，老天爷并没给她这个机会。
那是1975年的春天，我姐杨桂莲突然发现自己又怀孕了。她已经42岁，大儿子也刚刚结婚，儿媳妇也怀着身孕。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个意外的孩子，让全家人都慌了神。
都这个岁数了，还要个啥娃？我妈心疼地说，大孙媳妇马上也要生了，到时候带不过来。
可姐姐只是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眼里闪着倔强的光：娃既然来了，就是缘分。再说了，这都多大了，也可能是最后一个了。
儿媳妇知道后，整天板着脸，不高兴的样子。姐姐便主动承诺：等你生了，我自己带我的，不会让你受累的。
这个承诺，姐姐一直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1975年深秋，小外甥出生了。姐姐给他取名杨志远，说是盼着他将来能走得远。第二年开春，儿媳妇也生了个大胖小子。两个小家伙一般大，可是两个女人的心却隔了一道看不见的沟。
起初儿媳妇还忍着，后来慢慢就忍不住了。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难免磕磕碰碰。只要自己的儿子吃了点亏，她就指着姐姐的鼻子骂。姐姐总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我每次回老家看到这种情况，心里都堵得慌。可姐姐总是拦着我：别说了，一家人和气最重要。
记得1982年那个夏天，我回老家探亲。刚到村口，就听见有人喊：杨桂莲晕过去了！我一下子慌了神，跑到姐姐家，只见她躺在地上，脸色发青。
姐，姐！我扑过去，使劲摇晃她的身子。可是姐姐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后来才知道，就因为姐姐养的几只鸡啄了儿媳妇晒的玉米，两人吵了起来。儿媳妇一怒之下，把姐姐推倒在地。送到医院时，大夫说是急性心梗，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从那天起，我们家就像被雷劈了一般。大外甥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日以泪洗面，几天后喝农药自尽了。儿媳妇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后来改嫁他乡。姐夫也像被抽走了精气神，没过两年就查出胃癌，撒手人寰。
七岁的小外甥成了孤儿。姐姐在天有灵，也一定很担心这个小儿子吧。
我至今记得，那天妈把小外甥接回家时，哥嫂脸上明显的不快。可我却觉得，这是姐姐留给我们的最后牵绊，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抚养成人。
那时我在西安一家企业做会计，日子过得还算宽裕。老公看我态度坚决，二话没说就支持我每月寄钱回去。就这样，小外甥的学费、生活费，我们夫妻俩包了下来。
人生最奇妙的是，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决定会带来什么样的转折。如果不是姐姐在42岁时坚持生下这个孩子，如果不是我们决定资助他求学，后来的故事，也就不会这样发展了......
我还记得，那是1990年的春天，小外甥要上初中了。我专门从西安赶回老家，带他去县城置办新铺盖和学习用品。看着瘦瘦小小的他，背着新书包，站在校门口，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的心一下就软了。
二姨，以后我要省着点花，争取考个好大学。他仰起小脸，眼神坚定。我摸着他的头，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那时候，每个月他的生活费是30块钱，在学校食堂能买40顿饭。他总是省吃俭用，有时饿了就泡方便面。班主任后来告诉我，他经常晚上留在教室自习到十点多。寒来暑往，他就这样在书本堆里挺过了六年。
1996年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永远记得他激动的声音：二姨，我考上省重点了！电话那头，他哭得像个孩子。我也跟着掉眼泪，姐姐，你看到了吗？你的小儿子争气了。
大学四年，我们每月按时给他打生活费。他在学校食堂端盘子，课余时间还去补习班做助教，就是为了减轻我们的负担。看到他的银行卡余额总是不怎么减少，我和老公的心里既欣慰又心疼。
可是，就在他大学毕业那年，一切都变了。突然有一天，他的电话再也打不通了。我心急如焚，赶回老家打听。妈说他来过电话，说是去南方找工作了，让我们别担心。
我心里空落落的，养大的孩子，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躺在床上想，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够好？还是说他嫌我们当年给的太少？
今年春天，我查出了妇科问题，需要手术。这些年，老公的生意赔了不少，我们手头也紧张起来。正发愁的时候，医院的病房里突然多了这么一个不速之客。
二姨......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却略带沙哑。原来这些年，他毕业后被高中同学骗进了传销组织。手机被没收，通讯录也丢失了。后来虽然获救了，但他觉得太没出息，不好意思联系我们。
那你现在......我欲言又止。他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二姨，这是50万，我在广州这些年攒下的。您和二姨父的事，我都听姥姥说了。
我看着他红着的眼圈，想推辞，可他执意要塞给我：从小到大，要不是您和二姨父，我可能早就辍学了。这些年，我一直记得您的好......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记忆又回到了姐姐生前。她总说：要是能看着小儿子长大成人，我就心满意足了。姐姐，你在天上看到了吗？他不仅成材了，还学会了感恩。
前些日子，我们去姐姐和姐夫的坟前，看着墓碑前那束新鲜的康乃馨，我轻声说：姐，你放心吧，孩子懂事了。
坐在回西安的高铁上，我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间的亲情，就像是一颗种子，你用真心去浇灌，它终会生根发芽，开出最美的花。
现在，我和老公的日子渐渐好转了。外甥在广州站稳了脚跟，还说要买套房子，让我们将来去住。每每想起这些，我就觉得特别温暖。这大概就是姐姐留给我最珍贵的礼物吧。
你相信缘分吗？如果不是我妈39岁生下我，如果不是姐姐42岁倔强地生下小外甥，我们这一路，可能就是另一番风景了。所以啊，但凡有爱的地方，总会开出希望的花，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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