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刀99
那是以梦为马的年龄
作者/郝晋惠
1971年3月我从重庆支边到了云南西双版纳。因为我们是新组建的营,每个连队的人不多,没有老人和小孩,除了营长、连长、教导员、指导员和几个干事及司务长,其他都是知青。
到边疆的第一个国庆节,伙房开了一个两斤重的清蒸猪肉罐头煮冬瓜,连队几十号人就算节日聚餐了。
后来陆续又来了一些有经验的老工人和干部的家属,家中有老人和小孩的,除了养猪以外,还可以少量地喂几只鸡。这时,营里显得热闹了许多。
又过了段时间,营领导从景洪老单位购回十来只猪崽,各连队分得一只。以后凡遇三个大节日,就可以杀猪给大伙吃了。
这三大节是:五一节、国庆节、春节。
版纳养猪很有特色,属半敞放,建的猪圈不关门,猪儿们来去自由。但也有一些规矩,饲养员按时按点投放饲料,饲料主要是切细煮耙的芭蕉秆。
开饭时,猪儿们回圈内取食,用完餐后就四下散去,上山刨野食吃,天黑了回圈过夜。如遇绵绵雨,猪儿们就不外出了。
每次过节杀猪后,首先给有家眷的按人口多少分鲜肉,一斤至多斤不等。等分完他们的,成形的猪肉就无踪影了,剩下的全是边角余料和不稀罕的猪下水,由伙房的炊事员用姜巴、辣子、盐烧炒一锅,然后每个职工排队打一份。
当然,你肯定无法辨认出碗里的肉究竟是猪的哪个部位,也看不出炊事员使用了怎样的刀法,反正管它是砣砣块块、片片渣渣,我们都会非常愉快地、毫不犹豫地把它吃个精光。
我们八营营部和五连建在一块地盘上的,两个单位共用一口井,两家伙房隔井相望。每次刨猪,都是在离猪圈不远的地方。
所以,这杀猪刨猪的全过程,在一定程度上,给成长中的猪儿们的心灵蒙上了阴影。猪脑里蕴育出的智慧,让猪儿们心中也生出了一套自救的办法来。
记得那年国庆节前夕,离杀猪还有3天,我们营部的饲养员上海知青阿福就给管理员报告:“猪圈里只有两只过年用的小猪崽,那头内定国庆杀的大猪已经两天没回来了。还听说,五连那头内定国庆杀的猪也没回去。是不是两个猪约起躲杀去了哦?”
管理员以为是猪的偶然行为,没放心上,还安慰阿福:“不怕的,还有两天才杀猪,说不定今天它就回来了。”
“哎呀,它还是没有回来哟!”阿福第二天清早又来报告。
管理员就叫他在周边山上找找,查看猪在哪一带活动。
晚上在学习散会前,管理员作出安排:如果明天(9月30号)一早猪还没回来,武装班就抽两人带上枪,阿福跟你们一道上山杀猪去!但记住,千万别杀错了,莫把哈尼族寨子的猪打了,以免引起事端。
另外,菜地班抽两人到伙房帮厨,大家把水烧好等到刨猪。也许是管理员安排有序,9月30号的晚饭,我们如愿以偿地吃到了猪肉。
紧邻的五连就惨了。当连队发现猪离家出走几天未归时,真急了。30号那天一早,他们还特意给猪盛了一盆白花花的大米饭放在猪圈内,准备诱猪回家。
然而,设计是完美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其实这条猪并未走远,它始终在附近游荡,观察着人们的一举一动。当它看见往日里总装着芭蕉秆的盆里是大米饭时,猪儿贪吃的天性压倒了恐惧,它在众目睽暌之下,从容地走向装有大米饭的食盆。
由于想拿下它的心太急切,负责关猪圈门的人提前动了手。
这一异常举动惊动了这只聪明绝顶的猪,它突然放弃美食,迸发出了狗一般的机敏,猛然扭头撞倒关门人,冲出了猪圈。
连长见状,赶紧下令拿枪打:“快!快!”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后,“嗷”的一声猪嚎,眨眼间,中弹的猪消失在山坡上的灌木林里,消失了影踪。
一大群知青跟着连长上山找猪。太阳西下时,一群疲惫不堪的找猪人,垂头丧气空着手,在几十双望眼欲穿的目光中回到连队,回到猪圈,看着那两只安分守己的小猪崽,已是无计可施了。
这个国庆节,五连没有杀猪。当晚,一阵阵自行车铃声响动后,五连大部分知青都各自投靠有肉吃的连队去了。在那艰苦的岁月里,天下知青是一家的精神体现得那么真实感人,真实到吃个蚊子都要分条腿。
国庆节后,一切恢复正常。上班头天,下午收工回来路过五连,我听到一阵锅铲敲铁桶的“咣咣”声伴着“猪肉随便舀咯”的吆喝声,从他们伙房传出来。
我们营直机关一起下山的人还说,是他们国庆杀的猪跑了没吃成,炊事员在恶作剧。“猪肉随便舀,这辈子都不可能!”
等我回宿舍洗换好,拎起盅盅准备去伙房打饭,五连的好友就跑来,叫我到她们那里去吃肉,我揣着颗好奇的心跟着去了。离五连老远,就看见一轮一轮的自行车向五连飞奔,都是些得知“猪肉随便舀”的通知后,赶来吃肉的知青们,一个个兴高采烈,每张脸上幸福像花儿在盛开!
作者在云南兵团(左)
我正纳闷,一阵似臭还香的气味扑面而来。“是啥味哟?”“就是猪肉的味噻。”“好臭哦!”“吃起来就不臭噻!”
我和好友一问一答走进她们屋。只见屋中央地上放着一口大木箱,如餐桌。几大碗肉放在木箱上,几张小矮凳和几只反扣的脸盆放在周围。
不一会儿,请的人都到齐后,几个主人就热情地招呼大家:“整!整!整肉吃!吃得来我又去舀一碗来!”
于是大家的筷子径直向碗里的肉伸去。“慢!我先给大家讲吃这个肉的技术!”老锅巴(老工人外号)说,“吃这个肉时,鼻子不要用,只拿嘴巴进出气,就一点都不臭了。”
“哈哈哈!”在一片笑声中正式开席了。我本来算能吃辣的人了,但那天的辣非同寻常。一块肉到嘴里,脑壳便“嗡”一下炸开了,耳朵也响起金属声,太辣了!
辣得我在口中都没来得及鉴别这肉到底有多臭就吞下肚去了。
这猪肉,就是国庆节中了枪逃掉的那头。
早上一上山,人们就闻到附近有股臭味。几个知青顺着臭味寻去,在一片飞机草丛中,中弹的猪倒血泊中已死去多时。连长得知后一声令下:“拖回去再说。”
又下令:力争晚饭有得肉吃,把国庆节没吃成的肉补上。
后经伙房一些人大半天的选择打整,把那些已腐烂的坏肉丢弃,绝大部分肉还是好的,只是气味太大。
据老工人的经验说,此肉食之无大碍,煮时加大调料即可。
于是,在烹饪时放了大量的姜巴、小米辣,还有野八角、野芜荽等香料,烧成后味道口感极好,但那臭气还是以压倒一切的气势冒了出来。
开始,连队怕费了老力弄好的肉没人吃可惜了,才喊出了心惊肉跳的“猪肉随便舀”的口号。结果,大家都还是吃了个心满意足。
尽管吃了臭肉,却没有人生病,有点怪!也许那时的我们太年轻。
年轻,真好!可惜他已远去……
50年后,作者(右)重返云南,在滇池
郝晋惠,重庆二中初中毕业生。1971年3月支边去云南兵团1师6团8营,历八年,回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