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我》之后，林晓杰的名字必定被记住

和好友看完《小小的我》从电影院出来，她问我，“你看得出来演外婆的人是谁吗？”

我说，“很眼熟，但一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就是《漫长的季节》里演范伟老婆的那个，王阳妈妈。”

我惊叫，“是她？！！！”

“对，就是她。”

林晓杰，这位女演员的名字，在《小小的我》之后必须被记住。因为她的表演自然毫无痕迹，当我们想起她时，根本无法对应之前的角色（所谓“剧抛脸”），而只记住了影视作品里角色的代号：那个东北妈妈，这个川渝外婆。

如果说《漫长的季节》里的东北妈妈还与林晓杰本人的出身背景高度相关，她的演技可以说来自对过往生活敏锐的体察；那么《小小的我》中，一位来自东北、常年生活在海外的女演员演出了鲜活的川渝外婆，不可谓不是她在表演上新的高峰。

江湖高手，隐世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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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林晓杰的媒体报道并不多。这几年她才出现在公众眼中，因为两部影视作品，《漫长的季节》和《别告诉她》。

《漫长的季节》里，林晓杰饰演的王阳妈妈并不是一个主要角色。但在全员演技在线的情况下，观众仍能对那个足不出户的东北家庭妇女印象深刻，因为林晓杰在极为有限的空间里将一个东北妈妈演出了共性——她真实得就像我们身边的人。

而在《别告诉她》里，林晓杰饰演的海归妈妈又是另一种面貌。她带着知识分子的倔强，又有对故国家园的不舍。几出和亲戚的饭桌怼戏无比生动，但某些时刻这位远离祖国的母亲又饱含隐忍，以表面的倔强压住身处中国传统和西方文化之间的内心冲突。

《别告诉她》是讲述华裔家庭的冷门影片，之后林晓杰出演《漫长的季节》，剧集大火，对她有所好奇的观众才得知：原来这是一位早在八九十年代就已成名的女演员，她退出演艺圈近三十年，归来仍是高手。

林晓杰出生于哈尔滨，从小学习评剧。她的大学在上海戏剧学院学习表演，毕业后进入珠江电影制片厂工作，是风靡一时的电影女主角和挂历女郎。

与现在我们熟悉的林晓杰形象截然不同的是，年轻时的她明艳动人，有改革开放早期的蓬勃朝气。她所作出的选择也顺应了时代潮流，90年代初出国，从头开始。在很长的时间里，她不是一位演员，而是到处打工的歌手、DJ、服装厂女工，直至做泳衣生意的商人。

林晓杰的儿子高中毕业后，她感到自己生活稳定，可以重新拾起曾经的梦想。于是在澳大利亚一些话剧中饰演角色，一鸣惊人，林晓杰渐渐也得到新的表演机会。她出演了多部华裔创作背景的剧集，直至回国演出《漫长的季节》，被更多当下的国内观众认识。

《小小的我》中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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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论林晓杰的表演特色，我们最为叹服的是她的真实。

真实，是意识不到眼前的这个角色是某位有名有姓的演员演出来的，意识不到这是一位明星，我们的感情只跟随角色本人的生活情境流动。

在《小小的我》中，林晓杰和蒋勤勤、易烊千玺的表演层次，自然分成了三档。外婆是外婆，蒋勤勤是半个妈妈、半个明星，易烊千玺是易烊千玺努力所扮演的刘春和。

这样的评价并非贬低易烊千玺和蒋勤勤的努力，而是林晓杰本人所在段位太高，就像武侠小说中的盖世高手，随便用身边的一张纸、一根树枝，就能掀起猛烈的情感风暴。当我们看到蒋勤勤时，还会依稀对比她过去的琼瑶女郎角色；看到易烊千玺，也会努力回想他作为明星偶像的真实样貌。但看到林晓杰饰演的外婆：不会，她就是这个外婆。我们只跟着她的嬉笑怒骂放任自己的情感——她就是外婆本人，我们无需记起她是现实中的谁。

令我猝不及防的一场戏，在易烊千玺演的刘春和去咖啡厅应聘之后。外婆预期刘春和会一如既往得到失败的结果，没想到，他成功了。外婆喜极而泣，笑着抹开眼泪。

现实中为人父母者多少都有这样的瞬间——当自己满心疼爱的孩子获得他应得的回报，哪怕只是小小的回报，在自己眼中都是那样难得、被放大。孩子所带来的喜悦和幸福冲击了我们的内心，我们因此得到百倍于他的幸福。当然，饱含了对过去尝试的回忆和酸楚。

林晓杰在这一刹那的反应，不管是片场有意为之，还是自然使然，都是她在为人母亲身份中敏锐感受到的愉悦和伤痛。尽管她所饰演的是一位外婆，但外婆对刘春和的爱，寄托了对自己女儿（蒋勤勤）未曾施予的爱——她的爱是满溢的，对两个人的，一份无限的歉疚，一份无限的包容。

因此在另一场高潮戏中，我们看到了林晓杰极为准确的表达。当蒋勤勤饰演的母亲对儿子说，“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林晓杰这位外婆却不能站在任何一边，只任由母子俩的冲突对峙下去，爆发、直至沉默。

外婆沉默，因为对两个人的爱是平等的。她有多心疼外孙，就有多心疼女儿。女儿的怨恨和怒气、不甘和爆发，她都理解——因为理解，她才如此溺爱她的外孙，以无限的爱回馈到孩子身上，支撑了孩子生命全部的希望。

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外婆，刘春和会以怎样平凡懦弱的状态活下去。在一次次“我可以”和“我真的做不到”之间犹豫徘徊，爱情、工作、学业，还有平凡的人类群体，都远离他，只有外婆告诉他，你是值得被期待、值得被爱的人，你值得获得生命应有的希望。林晓杰的鲜活饱含了对生命本身的敬畏和期冀——只有自己热热烈烈生活过的人，才能演出眼神中那样浓郁的爱。她知道在谷底的人该如何爬起来，她知道他们需要什么。

三个妈妈的共通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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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别告诉她》《漫长的季节》《小小的我》三部影视作品，林晓杰没有一个重复的角色，我们都感到了不同的真实，但我仍然在好奇心驱使下，努力找到林晓杰技艺的着力点——她的真实从何而来？

《别告诉她》中，林晓杰饰演的是一位海归妈妈、一个长春大家庭的儿媳。

《漫长的季节》中，林晓杰饰演的是一位东北妈妈、一个久病在家的妻子。

《小小的我》中，林晓杰饰演的是一位四川外婆、一个单亲妈妈的妈妈。

这三个角色的共同点，都是妈妈。但为什么林晓杰饰演的妈妈能和其他女演员饰演的妈妈不同、更为真实？因为她挖掘了妈妈的另一面——儿媳、妻子、外婆——还有她自己。

女人的身份，被林晓杰分解成多层次再重新融合。例如在《漫长的季节》中，王阳妈妈这个角色，虽然常以溺爱儿子、心疼儿子的面貌出现，但不为人察觉的暗面是，她在家中没有经济地位，一切决定倚赖范伟所饰演的丈夫，她在夫妻关系中卑微至极。

打毛线、做饭、照看孩子的冷暖，似乎是妈妈的日常。但日常中难以被觉察到的情绪是，这位妈妈为什么一直在打毛线？因为她生病又没有经济来源，她需要工厂的帮助，需要丈夫的支持。但她不好意思开口，只有通过自己努力做到家务的完美、并且利用织毛衣贴补一点家用，她才敢向自尊自大的丈夫提出卑微的要求。

林晓杰在《漫长的季节》中最先出场的戏，就是范伟饰演的丈夫回到家中，她还捂着热水袋身体不舒服，但要满足丈夫吃黄瓜的需求。她没有放下热水袋，而是夹着它，并且接过黄瓜拿去冲洗，尽管不情不愿，她还是忍气吞声把事做了。

王响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家中妻子的重要。他对她总是不满，菜买硬了老了，儿子不听话了，都可以怪罪到她头上。而她唯一的安慰来自儿子主动贴心的问候，有一天王阳说，想早点挣钱给她看病，她露出腼腆的微笑——那几乎是整部剧里她唯一发自内心开心和骄傲的瞬间。

这种压抑、矛盾的状态，被林晓杰深深地挖掘并表现出来。但她表现得不动声色，你始终无法注意到王阳妈妈的重要性（她就像藏在王响背后的人），直至某一天她死了，她再也不在了，给王响和观众带来的冲击像地表陷了一个大洞——你没有感到它曾经存在，但它现在不在了，你再也无法安心立足。

林晓杰的真实，就是对这种“平凡”的把握。每个人（不仅限于母亲的身份），都有他在社会群体中的不同面向。对自己的孩子，对自己的爱人，对自己的长辈，对公共服务者……不会始终表现出同一种面孔。林晓杰精准把握了“距离感”，包括与范伟对手戏中的距离，与蒋勤勤对手戏的距离，都是她洞察人性的老练。

在《别告诉她》里，林晓杰始终通过做菜展现那个角色可以实时融入中西环境的娴熟。在美国她切黄瓜，在中国她摘韭菜。你意识不到这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她就像从厨房走出来的姨妈，停下手中的活，和你聊两句，继续她自己的家务。

《漫长的季节》中，王阳妈妈娴熟的盘腿织毛线，是东北女性的日常。《小小的我》中，外婆吃喝玩乐尽情享受生活的多彩多姿，是川渝女性的日常。而能够在共性之下找到每个人心中的“洞”——王阳妈妈的卑微和宠溺是相对的，刘春和外婆的歉疚和包容是相对的，如此我们才能感受到“人”的真实。她们有具体的困难，就有具体的应对方式和极为个性的感情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