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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6年旧金山大地震过后,旧金山中国城变成一片断垣残壁,但也让非法华人移民有机可乘。尽管当时处于排华时期,但因为该市大量的出生纪录文件被烧毁,导致有些华人可以花钱购买假文件,宣称自己的父亲是具有公民身份的华人,母亲在父亲返国探亲时怀了他们。这些非法移民大都为男性,人称“假儿子”。
1、“假儿子”的背后
1923年的旧金山移民拘留中心。为了把“假儿子”揪出来,新移民抵美后必须接受有关当局长时间的面谈,回答各种关于家庭史的详细问题。华人移民只要答错一题就有可能遭到遣返。
地震引发的大火毁了城里很多地方,但对华人来说,最重要的是许多出生证明与公民身份文件都付之一炬。市政府失去了档案,这让许多移民可以主张他们是生于旧金山而非中国,借此取得美国公民身份。
美国公民的小孩即使在外国出生,也具有美国公民身份,所以任何华人移民若可以说服美国政府,让自己取得公民资格,那么他就可以设法帮自己在中国老家出生的小孩取得公民身份。
一八五五到一九三四年之间,任何小孩即使是在海外出生,但只要父亲在他(或她)出生时是美国公民,出生前父亲住在美国,就可以自动取得美国公民身份。
或者,即使在中国的妻子并未生儿育女,他们仍可向美国政府谎称自己在中国有儿子,然后把这虚构儿子的公民身份文件卖给某位渴望移民美国的中国青年。贩卖这些所谓“移民空缺”的人都是透过自己的亲友介绍,或者由移民公司代为兜售。
长期以来这些人们通称的“金山公司”除了承揽进出口业务,也扮演了旅行社、旅馆、邮局与外汇银行等角色。他们是华人移民社群的重要仲介,也趁机就扮演起非法掮客的角色,负责把公民身份文件卖给那些“假儿子”。
这些假儿子自然引起美国政府的怀疑。有关当局注意到,那些小孩在回祖国时出生的华人里,儿子的数量几乎是女儿的四百倍。而且许多政府人员都感觉到实在有太多华人出面主张自己具有美国公民身份。
某位联邦法官表示,“如果那些人在法庭上所言不假,那么在二十五年前,每个美国华人妇女生的小孩肯定至少有五百个。”
为了查出哪些人是假儿子,美国政府把华人暂时安置在移民拘留所,进行时间冗长的讯问。
一开始,旧金山市的官员把抵港华人拘留在“棚屋”,那其实是一间位于太平洋邮船公司码头上没有窗户的两楼木造建物。“棚屋”脏污不堪,去过的人说里面“虫鼠为患”,而且地下水与船底污水的味道非常恶心。
曾有位华商被拘留在“棚屋”一段时间,他宣称“美国人是像猪一样的民族”。商人、专业人士与知识分子等上层阶级分子不受排华法规的限制,可以移民,但即使他们抵达美国时也必须面对拘留的屈辱,然后被官僚折磨好几周,备感挫折。
2、鬼门关——天使岛
一九一○年,政府在旧金山湾的天使岛(Angel Island)上用围篱围出十英亩土地,用来兴建拘留中心。天使岛本来是美国军方的新兵兵营,也曾在美西战争期间,还有和印地安部族打仗时用来充当战俘营。官方之所以看上那里,是基于两个优势:与附近的恶魔岛(Alcatraz)一样,都位于海湾里,所以成功逃脱的难度很高;其次,既然美国官员声称“那些来自东方国家的外国人满身是病”,所以这种彻底隔离的状态应该可以算是有效的传染病检疫措施。
接下来的三十年之间,大约有十七万五千华人移民与来自其他国家的新移民一样,都必须先待过天使岛才能进入美国。其中大约有百分之七十五到八十的华人必须一直被拘留到有办法证明他们的身份,但查证是需要详细调查的。
曼哈顿附近有个埃利斯岛(Ellis Island)更早被当成移民所在地,而且半世纪以来一直是欧洲移民进入美国的主要闸门,因此也成为天使岛的范本,但天使岛拘留中心的设置目的大不相同。埃利斯岛只是个中途站,大多数的移民只要办完相关手续,几小时内就能离开。
但天使岛却是个长期拘留中心,许多华人被囚禁了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现在回顾起来,光凭两者的营运方式就能看出埃利斯岛是一处能让移民更为便利的措施,但天使岛却是要让人知难而退。
移民局用在甄别华人时手法非常细腻。大船入港后,市府派人登船检查乘客的文件。也许会有几位华人获准下船,但大多数都改搭渡船前往天使岛等待更详细的申请案审查。拘留中心员工把男女华人隔开,即使夫妻也不例外,然后进行疾病检查。“他们像牲畜似的被丢在一起,”
某位目击当时状况的人写道:
那里根本没有隐私可言,各方面都让人不舒适。人与行李都被丢在一起……在男子拘留区里,某房间里有一群人在抽烟聊天。另一头远处则是有一些少年与成年男人在赌博。有些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起来也不太机灵,整个地方给人一种贫民窟的感觉,就连我们聊天时常常提起的“中国城”也没那种地方。
若有华人移民在天使岛生病,那就倒霉了。因为旧金山市的医院仍拒绝收治华人病患,所以在岛上生病的华人只会被移往拘留中心附近,一栋曾被某位官员称为“超大型易燃物”的木造建物。那木屋里面的空间并未按照疾病传染性的强弱区隔开来,即使是染上砂眼或被钩虫寄生等小病也和重症患者共处一室。若有华人染上脑脊髓膜炎,移民局只会帮他在岛上的某个偏僻角落搭建帐篷,任其自生自灭。
屡见不鲜的虐待案很快就浮上台面。一九一三年,几位检疫官员将一群华人学生囚禁在天使岛好几天,只因为他们搭船来旧金山时是住在二等船舱里。有一位华人男性虽持有各种必要文件,但官员还是要求他出示财力证明,结果他被迫拿出三百美元现金。一直等到有人从纽约的基督教青年会发电报给他(发电报者显然是他在美国的赞助者之一),官员才放他走,并准许他继续前往东岸。后来,在他的描述中天使岛是个“几乎没有任何空气与阳光的监狱。大家都很悲惨,全挤在一起,吃得也很差,牢头简直把那些无辜的人当牲畜一样对待。最糟的是他们未获准与外界通信。”
西雅图的移民拘留中心也没好到哪里去。有些华人移民抱怨移民官把他们当“牛”一样对待,他们“被丢进一个大概有七十五人的房间里”,“像沙丁鱼似的挤在一起”,“睡觉的地板旁边就是一个开放式的马桶”。他们写道,“这就是我们对美国的第一印象。”
有时候吃的东西不够。对于这种三餐不继的问题,天使岛的官方托词是:华人本来就习惯一天只吃两餐。为了抗议这种状况,曾有年轻的移民在食堂里愤怒示威,因此移民局还得设置一个用中文写的招牌,警告他们不能惹事或将食物丢在地上。曾有被拘留者在一九一九年暴动,迫使政府派兵前往天使岛平乱。
3、讯问的背后
但最糟糕的是讯问的过程。移民程序已经恶化成移民官与移民申请者之间“谍对谍”的游戏,美国官员总是想要抓出那些假儿子、假女儿,采用手法是针对他们的过去与乡下老家提出一堆问题。许多问题实在是枝微末节,与他们有没有权利进入美国根本没有关系。
抵达拘留中心后,无论身份是真是假,任何华人移民都必须牢记自己刚刚和移民官说了什么,理由在于,等到下次他们离开美国后,再次入境时也许会被抽问同样的问题。这些对话纪录通常长达好几百页,但即使只答错一题,无论那个问题有多微不足道,都很可能导致他们遭到遣返。
即使答对了,也可能被怀疑,以下这对话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问:你家是一层楼还是两层楼?
答:有个阁楼。
问:有通往阁楼的阶梯吗?
答:有。
问:阶梯有几个?
答:十二个。
问:你怎么知道?
答:我算过了,因为有人说你们会问这种问题。
问:所以有人教你怎样回答问题?你练习过怎样回答,把答案背下来,好让我们相信你是王兴的儿子?
答:不不不!没人教过我。我真的是王兴的儿子,他现在住在旧金山。他说你们会问我这种问题,还要我搞清楚细节,才知道该怎样回答。
在这种环境下,有些被拘留的人难免会因为压力而崩溃了。他们与家人分开,遭到充满敌意的陌生人讯问,深恐自己会被遣返,有些人就此完全失控。受伤最深的莫过于那些孩子被人带开的华人女性。
一九二四年某机构在前往洛杉矶进行族群关系普查(Survey of Race Relations)时,卢姓华人移民对访问人员表示,“许多华人妇女的丈夫是在美国出生的华人,到拘留中心后遭到拒绝入境,但她们的小孩却获准了。”
心情欠佳的移民在被讯问时如果过于抑郁、惊慌失措或者歇斯底里,就会被丢到一间特殊的隔离室:那是一个只有三平方英尺大的无窗小房间,在能够“冷静下来”以前他们都得自己待在里面,有时一待就是几个礼拜。这种粗暴的移民程序维持了好几十年,导致某些华人妇女自杀未遂,也有人因此死去。
曾有一个“筷子自戕案”的受害者王氏是一名纽约华商之妻,该案案情可谓恶名昭彰。
一九四一年十月,王氏到了天使岛,结果移民局把她的九岁儿子带走。听说自己有可能会遭遣返中国后,王氏便用筷子往耳朵里插,自戕身亡。七年后(一九四八),三十二岁的梁碧霞则因为讯问没能过关而在洗手间上吊自杀身亡。在同一年,王乐因为被告知即将遭到遣返中国而企图从移民局大楼的十四楼跳楼自杀。
因为移民局禁止他们与外界联络,某些受过教育的华人移民便在拘留中心的墙上写下或刻下诗歌,借此抒发悲伤、挫折又愤怒的心情,有时候提到想要报复。
有个署名“台山人”的移民写道:“埃屋三椽聊保身,仑麓积愫不堪陈。待得飞腾顺遂日,铲除税关不论仁。”
另一个人则写道:“留笔除剑到美洲,谁知到此泪双流?倘若得志成功日,定斩胡人草不留。”
4、有针对性的“盘问”
即使获释离开天使岛,这些华人也不见得能够摆脱移民局的骚扰,因为排华时期的政策让移民局官员有极大权限,可以随意逮捕、拘禁华人移民。这些移民很快就会发现,只要有某个华人犯罪,整个华人社群都会被贴上污名化的标签。
一九○九年,一位名为艾儿喜·希格尔(Elsie Sigel)的白人女孩在纽约遇害,尸体被塞在自家公寓一个破旧的行李箱里,已经开始腐烂了。嫌疑最大的人是曼哈顿一家炒杂碎餐厅的老板梁威廉,他曾追过艾儿喜,但因为她后来和另一个华人男子交往而醋劲大发。艾儿喜的尸体被发现时,梁威廉早已不见踪影,肯定是逃之夭夭,即使没离开美国,人也不在纽约了。政府布下天罗地网搜捕梁威廉,使用了各种违宪手段。结果,任何人只要看起来有点像华人,就会惹祸上身。
艾儿喜的谋杀案之所以令人难忘,并非因为她悲惨的下场,而是因为举国上下都同仇敌忾,这对华人社群造成了深远的负面影响。
纽约市警局开始规定,任何华人若要离开纽约就必须先经过警局核准,在车站与码头,任何身上带有火车票、船票的华人也会被盘问调查。每艘离开纽约港的船也会被搜查,所有的华人船员都要接受盘问。
这案件余波荡漾,调查活动在全美各地展开,甚至扩及加拿大,从诺福克市到芝加哥,从温哥华到英属哥伦比亚的雷夫尔斯托克,都有华人遭到围捕,有些人是一下火车就被带走了。全国各地由华人开设的公司行号全被监视,罗得岛州普洛威顿斯市警局局长甚至下令,该市所有的华人餐馆的每个房间、摊架与雅座都不得加装布帘,如此一来外面的人才能随时看到室内的动静。
甚至也有日裔美国人遭警方赶离街头或骚扰。到最后,尽管人不是他们杀的,但却有无数亚裔美国人变成嫌犯,但头号嫌犯梁威廉却未曾落网。华人在成为全美公敌之后,发现艾儿喜谋杀案让他们看透一件事:在全民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政府也认为事态紧急严重时,他们的各种权利很快就会遭到剥夺。
即使没有受到这个轰动谋杀案的影响,整个一九一○年代美国移民局官员本来就把侵入华人住家与商号当成家常便饭;而且即使没有搜索令与正当理由,他们一整天随时都可以进屋内搜捕非法居留的外国人。这些毫无理据可言的搜索行动大都以失败收场。
克里夫兰市的华人曾抱怨道,这种突袭搜查行动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没有任何结果──尽管如此,移民当局甚至还会刻意在报社记者与摄影师面前上铐逮人,让他们拍个够,把华人带往拘留所,留下指纹后加以讯问,借此断定他们是不是危险的重刑犯。
一旦华人遭到拘禁,便很少有机会看到政府对待他们的方式。后来,许多华人都宣称他们被拘留了很久,移民当局都没有提供食物或水,有时候还“被单独关在乌漆麻黑的空间里。”
他们通常未能获准向律师咨询,甚至也无法得知政府打算用哪些罪起诉他们。许多被拘留的华人还表示,讯问时间都经过刻意安排,希望他们因为错过吃饭时间,又饿又累而表现失常,讲出一些模棱两可的答案,好让政府可以借此把他们定罪。
移民官突然找上门时,通常会要求华人出示居留证明,因为那是能让他们待在美国的必要文件。有时移民官会把他们的居留证没收却不提供收据,导致证件持有人知道自己就此无法证明自己有权利居住在美国,有好几个月都惶惶不可终日。如果无法提出证明文件,他们就必须解释文件为何会遗失,但偏偏许多人都办不到。在这种情况下,某些人甚至必须耗尽毕生积蓄聘请律师,雇佣私家侦探找出能够帮忙作证的证人。
5、黑暗与腐败的移民局
将华人递解出境的程序也很可怕。根据一九一三年中华总商会与洛杉矶华裔美国人公义促进联盟所提出的报告,移民当局把华人丢进“就连牛也不适合待的火车车厢”,只提供少量食物,然后将他们赶到船只货舱里,“让人简直生不如死,尤其是在夏天时。”
华人无时无刻都必须面对遭到遣返的风险,这种法律上的弱势地位让他们很容易被敲诈,无论官员或流氓都能残忍无情地剥削他们。有时华商会遇到白人提出的不实指控,威胁要告上法院,除非他们拿钱出来摆平。许多华人宁可用这种非法途径和解也不愿意找律师,因为后者要花更多钱。而某些最会敲竹杠的人根本就是知法犯法的恶劣移民官,他们可以随意决定让谁入境、将谁驱逐出境。移民当局手握大权,不受任何限制,因此许多官员凭借着自己的影响力与公权力收取贿赂。
但并非所有美国白人都是无情的反华份子,也有人对于美国同胞的种种作为深恶痛绝。一九一六年,华府再也无法忍受甚嚣尘上的天使岛贪污传闻,于是联邦政府指派劳工律师约翰`丹斯摩尔领衔进行特别调查。丹斯摩尔发现移民局内部有一个人蛇集团,集体贪污受贿的情况严重,而且最早从一八九六年就已经开始在台面下蓬勃发展了。
该次调查在一九一七年提出的报告中指出:“这种勾当已行之有年,最后导致华人移民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非法入境,而且官方纪录也遭到销毁,相关交易所涉及的贪污金额动辄以数十万美元计。”
非法移民的勾当是一门油水丰厚的生意,全球各地都有人拿钱来贿赂移民官。某些美国政府的移民部门一年可收取多达十万美元的黑钱,每个非法入境者要付出一千四百美元的代价。
这个共犯结构的成员不只是美国政府的高官,还有律师、公证人、摄影师与华商。他们共谋窃取文件、出售不实的生平信息、销毁或破坏资料、捏造新纪录、将照片移花接木,并且伪造官方图章与戳记。移民局内部的犯罪集团庞大无比,他们甚至在香港开设了一间教人怎样冒充美国华人之子的补习班,专门教那些即将移民美国的华人在抵达旧金山后如何回答问题。
丹斯摩尔的调查行动导致许多人被逮捕,移民局也有多达四十位官员遭解职。在这个共犯结构中,不愿贿赂官员的华人通常会在入境时遇到麻烦。根据一位名叫陈克的华人移民表示,他因为不愿贿赂波士顿海关某位口译人员而开始遇到麻烦。那一位口译人员的报复手段是向海关表示他使用伪造文件,害他遭遣返中国。后来陈克还是设法偷渡到美国,结果欠下六千五百美元的债,二十年后才偿还。
种种经验让许多在华美国人深感羞耻、恐惧与不安。周保罗是位退休工程师,在他的领导下天使岛上的移民局拘留中心才得以获得修复,成为历史古迹。
他说:
“每次我妈提到天使岛,总是说:‘天使岛,嘘……’结果让我以为真的有‘天使岛嘘’(Angelislandshhh)这个词汇。”
后来他才知道家人为何在提及岛上拘留中心时会感到尴尬:因为他父亲为了入境美国曾在一九二二年贿赂过某位移民局官员。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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