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像一条无形的鞭子,肆意地抽打着破旧的窗户,冷风钻进屋子,直往骨头缝里钻。
屋里冷得像个冰窖,我和弟弟蜷缩在炕角,听着母亲一声声的叹息。炉子早就熄了,锅里空空如也,连一滴水蒸气都没有。
母亲低哑的声音从炕沿传来:“家里一点面都没了,今晚该咋熬过去啊?”
我愣住了,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弟弟像是看出了我的不安,低声问道:“姐,咱能不能去找大舅借点?”他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和不安。我犹豫了一下,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去大舅家借面粉?这件事并不容易。
大舅家在村东头,条件比我们家稍好一些,但也不过是勉强糊口的日子。
母亲每次提起去借东西,总是显得格外犹豫,反复叮嘱我们:“别多说话,别惹人烦,能借一点就行,别多要。”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眉头总是深深地皱着,像是怕自己的请求会成为别人的负担。
那天,母亲最终点头了:“去吧,记住,能借一点就行,别多要。”她话没说完,声音就哽住了。我看着她的背影,瘦弱而疲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堵住了。我拉着弟弟,推开门走进了刺骨的寒风。
雪地咯吱咯吱地在脚下作响,四周静得只能听到风声。弟弟的手冻得通红,但他一直死死地抓着我的衣角,小声问:“姐,大舅要是不给咋办?会不会骂咱们?”
他的话让我心里也没了底,但我不能让他害怕,只能硬着头皮安慰:“不会的,大舅人好,他会借咱的。”
大舅家的灯光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温暖,但当我和弟弟站在他家门口时,那盏灯却像一道刺目的光,照得我的脸阵阵发热。
我鼓起勇气敲了门,听到里面传来大舅的声音:“谁啊?”门一开,看到我们,他愣了一下,随即皱了皱眉:“这么晚了,有啥事吗?”
“大舅……家里没面了,能不能借点?”我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大舅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等着。”他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出来,扛着一个半袋子的面粉递给我。我和弟弟赶紧接过来,连声道谢。大舅摆摆手,嘱咐我们:“快回去吧,别冻着了。”
回家的路上,天已经完全黑了,弟弟冻得直跺脚。他喘着气说:“姐,这袋面粉真沉,咱家能吃好长时间吧?”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借来的面粉袋上用粗布缝了好几个补丁,显然这是大舅家省下来的。
到家后,母亲接过袋子,嘴里一边说着“谢谢你们大舅”,一边打开袋口。
可下一秒,我看到她的表情突然变了。袋子里混着一些黑乎乎的东西,像是麸皮,又像是发霉的面粉。
母亲盯着袋子看了许久,突然哭了出来。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我和弟弟都愣住了。
“妈,大舅是不是不要咱还了?”弟弟歪着头问,眼神里满是天真。
我低下头,心里涌上一种复杂的情绪。我知道,这不是大舅故意给我们次等的面粉,而是他们家实在拿不出更多了。母亲哭的,恐怕也不是因为这袋面粉,而是这一份沉甸甸的亲情。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农村的冬天格外漫长。父亲去世后,我们家像是失去了顶梁柱,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母亲一个人既要种地,又要照顾我和弟弟。
村里人总夸她是个能撑事儿的女人,但我知道,她的坚强里藏着多少无奈和苦涩。
那晚之后,母亲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向大舅家开口借东西。
她开始拼命接一些零工,白天在地里忙活,晚上还要赶着缝补邻居送来的衣服。
她瘦得让人心疼,但总是一边干活一边安慰我们:“再熬几年,你们长大了,咱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有一次,我偷听到村里的王婶和母亲聊天。
王婶说:“你家孩子懂事,将来肯定有出息。”母亲却低声回了一句:“懂事是被逼出来的,早早懂事的孩子,都是被生活压着长大的。”那天,王婶走后,我看到母亲站在门口,望着远处发呆。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但她的眼神却满是疲惫。
几年后,我考上了镇上的高中,弟弟也开始慢慢长大。家里的日子虽然依然清贫,但似乎多了一些盼头。
每次我回家,母亲总会变着法儿给我做好吃的。哪怕只是一块玉米饼,她也会煎得香喷喷的。
有一次,我鼓起勇气问母亲:“妈,您还记得那年去大舅家借面粉的事吗?”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记得,怎么不记得呢?”
“那您当时为什么哭啊?”我小心翼翼地问。
母亲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那年啊,大舅家也不富裕。他们家能省下那半袋面粉,已经是尽力了。我哭,不是因为那袋面粉,而是觉得咱们欠了太多的人情,可这些人情,咱怎么都还不起。”
听着母亲的话,我的眼眶湿润了。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有些亲情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而母亲的眼泪里,藏着的是对生活的无奈和对亲人的感激。
多年以后,我和弟弟都长大了。弟弟开了自己的工厂,我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每次回老家,我们都会带上很多东西去看望大舅。
母亲也渐渐放下了心里的那份愧疚,变得开朗了许多。有一年春节,我们兄妹俩给大舅家添置了一套新家具。当我们把崭新的沙发搬进他家时,大舅红了眼眶:“你们长大了,日子也好了,我就放心了。”
那一刻,我又想起那年寒冬里,那袋混着麸皮的面粉。它或许并不纯净,但却承载着最真的亲情。生活教会了我们很多东西,而最重要的一课,就是学会珍惜那些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
正如莫言曾说:“亲情是世间最深的羁绊,它纵然平凡,却足以让人铭记一生。”
如今,母亲年迈,大舅也早已离世。每次回老家,走在村口那条熟悉的雪地小路上,我都会想起那些艰难的岁月。
生活虽然不易,但那些用微薄力量帮助过我们的亲人,让我们撑过了最难熬的日子。这些恩情,虽不能完全偿还,却会一直留在我们心里,成为我们对生活的敬意。
成长的意义,从来不是逃避,而是学会承担。那些曾经的亏欠,我们终将用另一种方式还清。这是生命的轮回,也是亲情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