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元旦,很冷,东北早就下雪了,马路上的铲雪车一大早就开始忙碌。

我和媳妇早早收拾完东西,喊上儿子驱车往老家赶。

从沈阳出发,到村子估摸要三个多小时,儿子睡眼朦胧,满肚子怨气。

“爸,上个月不是刚回奶奶家住了好几天么?春节咱还回去呢,元旦就一天假,这么大雪,在家睡一天不香么?”

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埋怨,“来回路上就六七个小时,简直浪费时间……”

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们,亲情的观念,越来越淡薄,独生子女,都被惯坏了。

发动了车子,飞速驶出市区。东北的严寒别有一番滋味,银装素裹,树枝峥嵘。

大雪覆盖了整个城市,公路,村庄,将整个世界渲染成白色。

汽车在飞驰,我的记忆也着车轮飞回来遥远的过去。


我没理会儿子,自顾自和媳妇闲话家常,我俩都是农村孩子,考上大学后去了南方,35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很平常的小事,却让我痛下决心,离开广州,返回公司沈阳的分部。

工资降了一截,工作环境也大不如以前,可我一丁点都不后悔。

无他,只因为沈阳离老家更近一点,只要我愿意,二个多小时就能赶回老家。

岳母家更近,媳妇开着小电车半小时就到了。

好多朋友不理解,儿子上大学后更是嘟囔过我无数次。

“爸,你要是一直留在广州多好,机会多赚的也多,咱们家也不至于连送我去欧洲留学的钱都没有……”

我和他解释过原因,他嗤之以鼻。

“等我毕业后一定要去上海,进大公司,在魔都安家落户……”

我不想反驳儿子,孩子有孩子理想,谁没年轻过呢?曾经的我,也曾经踌躇满志,可12年发生的那件事,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

人,总是在期盼,憧憬更幸福的生活,更广阔的天地,殊不知,幸福其实就在你身边。

2012年,腊月初八,也是这样的大雪,我出差路过老家,那年,我的业绩特别好,好多客户都向我抛来了橄榄枝,订单一笔接着一笔。

我特别高兴,熬了这么多年,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够了首付,等年底的奖金提成发下来,我和妻子就能买房子了。

中国人的执念,安家落户,有了房心里才踏实。

只是,今年,恐怕又不能回老家陪父母过年了。

11年,五一我回去了一趟,春节忙着订货会没回家,父母没埋怨我,可我在电话里,听出来母亲很难过。

老爸说,“孩子忙是好事,随他吧!”

母亲声音哽咽,“都不回来,过年还有什么意思?”

当时我没觉得什么,给家里多打了两千块钱,让他们多买点好吃的。

那段时间,只要老妈一唠叨,我就给她打钱,在我心里,我挺孝顺,男人在外拼搏,给爸妈物质上的贴补,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一开始,我确实想给爸妈打个电话,多打点钱,可那天在车站,我犹豫了,一年多没回家了,算算时间,约定客户见面的时间还富裕,索性,回老家一趟吧!

心念一起,便再也遏制不住,我改签了车票,连夜回了趟老家。

下了火车,我进了车站附近的小饭馆,邻桌有人点了盘酸菜馅的饺子。

热腾腾是饺子,酸菜混合了猪肉的咸香,沾着蒜汁,可把我馋坏了。

我赶紧也要了一盘,打小我就爱吃老妈包的酸菜馅饺子,粘豆包,玉米面白面两掺的大馒头,现做的嫩豆腐碾碎,蒯上一勺大酱,加上葱丝辣椒丝香菜一拌,想想我就流口水。

广州也有东北餐馆,不难吃,可是不一样。

就像这盘酸菜馅饺子。


也挺好吃,可就是不如老妈包的香!

这么一琢磨,肚子里的五脏庙开始闹腾,我随便垫巴两口,喊了出租车往家赶。

到了村口,已经快8点了,还有一段山路,我大步流星往上走。

在广州,从未有这样的感觉,闻着农村山林间特有的味道,莫名就很心安。

我从小出生在农村,习惯了家乡的山水,厚厚的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小时候出去玩,特意挑没人踩过的小路走,百听不厌的踩雪声。

猫冬的时候,老妈会烧滚烫的炕,我和妹妹躺在炕上,发面的瓷盆散发出淡淡的面香。

我偷摸揪一小团,塞进嘴里吧唧滋味。

小时候看惯了雪,吃多了酸菜,腻了,可现在,一想起这些香气,我就特别特别的怀念。

山里的夜晚很安静,尤其大雪过后的山林,静谧中夹杂着清冷的寒意。

我的心头却说不出的火热。

尤其看见院门的瞬间,鼻子竟然微微有点发酸。

“爸,妈!我回来了!”

推开院门,屋子里亮着灯,我兴奋地大喊。

“儿子回来了!天啊,我没听错吧!”老妈披着棉袄,提拉着鞋跑了出来。

看见我的瞬间,眼圈儿就红了。

“咋这么早就回家了!”老妈揉了揉眼,跑过来抱住了我。

离得近了,我发现老妈头发更花白了!

时间过得好快,感觉才大学毕业,一眨眼我就35岁,老妈也年近60了!

进了屋,盘腿上炕,老爸捅开炉子,火红的火焰窜出来,大铁壶咕嘟咕嘟得冒着热气。

喝一口老爸泡的红茶,褐红色的茶汤,还是那个老搪瓷缸。

“饿了吧儿子,想吃啥,家里有排骨,粘豆包,还有芸豆……”

老妈已经系上了围裙。

眉开眼笑地看着我。

“我想吃酸菜馅饺子。”

“哎,缺啥要啥!”老妈叹了口气,“就今年没腌,你爸总胃酸,医生说少吃酸菜,你和丽梅都不咋回来,我怕浪费就没腌,这可咋整……”

“我去老张家要一颗!家里有肉。”老爸转身就要走,老妈却皱了皱眉,“他家腌的味不对,要不先对付口别的,明早我去你小姨家拿。”

我尴尬得一笑,“妈,别忙了,明天我一早我就要走!”

“啥!”老妈呆愣住,“就……回来这一会儿?马上春节了,咋也得住两天吧!”

“这不是业务太忙吗,后边还有四五家客户呢!妈,今年生意好,多谈几笔多赚点钱,回头开春,把咱家院子扩扩。”

“扩啥扩!”老妈脸色很难看,“就我和你爸,打着滚住啊!”

老妈不太高兴,可还是进了厨房给我做饭去了。

老爸倒一脸无所谓,“生意好,多赚点钱好,少喝点酒,注意休息。”

老妈的声音隔着墙,都能听出委屈。

“赚多少算多啊,早知道,还不如不让你考大学了!培养了两个大学生,到头来,还不如老张家热闹……孩子没出息咋了,最起码能守着……”

“行了,孩子这不回来了么,惦记着咱呢!儿子,陪老爸下盘棋。”

老爸一个劲打岔,拉着我下象棋。

小时候,老爸最喜欢和我下棋,楚河汉界,兵来将挡。


看着老爸略带花白的胡须,心莫名有点酸。

曾经战无不胜的老爸已经不需要给我放水了,倒是我,时不时让他几步,老爸老了,我也人过中年。

明明心里记得好多好多小时候的细节,怎么一眨眼,时间就滑走了呢!

我甚至还记得小时候逛大集,骑在老爸肩膀上,耀武扬威的举着糖葫芦的样子。

一切,就好像才发生过。

时间过得太快,下了三盘棋,吃了晚饭,没聊几句,就快十一点了。

“褥子铺好了,炕也烧好了,赶紧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老妈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就像小时候我第二天要去县里读书的时候一样。

躺在热乎乎的炕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很快我就睡着了。

平时压力大,躺一小时都不一定能睡得着,一回到家,心立马就踏实了。

一夜无梦,凌晨五点,手机震动声把我惊醒。

我偷摸爬起来,穿好衣服,我得走了,就不惊动爸妈了,让他们多睡会。

我蹑手蹑脚走出屋子,堂屋亮着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久违的香味儿!

特别熟悉!

这是,酸菜馅的饺子!

我震惊在原地,老妈已经捧着一盆子热气腾腾的饺子走了出来。

凌乱的白发塞在脑后,老妈戴着套袖系着围裙。

敞开的门缝中,案板和刀还在院子里。

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

在老妈的催促下,我尝了一口饺子。

非常熟悉的味道,这就是家里的味道。

“酸菜是去你小姨家拿的……味儿正吧,妈去给你盛一碗饺子汤。”

老妈唠唠叨叨忙活,又是盛汤又给我端蒜酱。

饺子很烫,我吃得很快,眼前白蒙蒙的,强忍着,眼泪还是一滴滴淌了下来。


小姨家在邻村,不太远,白天大约需要一个小时。

可昨晚一直在下雪。

山路,雪滑,一来一回最少也得三个小时。

怕吵到我睡觉,老爸去院子里剁的肉馅。

俩人包好饺子,守着热锅,听见我醒了立马煮饺子。

整整一夜,爸妈都没睡觉,就为了我睡醒能吃到热乎乎的饺子。

和小时候一样,父母想法设法满足我所有的心愿。

用尽所有的心思,让我高兴满足。

可我,一年,就回来了一天,还不到十二个小时。


讲着这儿,我的声音有点哽咽,媳妇伸出手,拍了拍我的手背。

“好好开车,注意安全。妈等着咱呢,马上就到家了……”

媳妇眼圈儿也有点红,这是我第一次和她这么清晰细致的描述当天的情景。

我俩都没再说话,车厢内,一片寂静。

良久,儿子忽然开口,“那后来呢,爸,你走了吗?”

“没走,我推了两个客户,陪你爷爷奶奶住了三天。你忘了,那年春节,咱们都回来了,还有你小姑两口子,你还跟着爷爷去庙会玩了!忘了吗?”

“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把二踢脚埋在雪里炸,太有意思了!爸,农村的春节就是有年味,快到家了吧,我有点想我奶了。”

儿子望着车窗外,声音颇有点不自然,“爸,其实沈阳也挺好的,要不我毕业还是回来吧,离你们近一点,以后天天能回家蹭饭!”

我勾起唇角,笑了,媳妇也笑了。

“儿子,你做什么决定爸爸都支持你,我和你妈,尊重你的想法。”

儿子挠挠头发,笑容格外灿烂。

公路在眼前延伸,古老的村落在冰雪中灼灼生辉。

人生,是一次循环,从农村到城市,走出去不容易,走回来,一样也不容易。

可无论在哪儿,故乡永远停住在心坎里。

它是所有游子无比牵挂的地方,是我们的家。

因为我们知道,父母,永远都在家里等着,盼着,快过年了,多回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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