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块，这是我东拼西凑的全部家当了，大伯您就别再要价了吧！＂堂哥林有德站在斑驳的影壁墙前，急得脸都白了。
那是1986年深秋的一个清晨，老家的四合院在朦胧的晨雾中显得格外冷清。
砖墙上爬满了青苔，门框上的红漆剥落了大半，露出暗褐色的老木头，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记得小时候，每天早上都能闻到奶奶蒸的大馒头香。那时候，院子里住着我们三家人，热闹得很。
＂一家人住一个院子，就是个温暖窝。＂这是奶奶常说的话。
东厢房是奶奶住的地方，西厢房住着我们家，堂哥家住在北屋。那时候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可大家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倒也其乐融融。
想起奶奶，我心里就一阵发酸。她总爱坐在门槛上织毛衣，把她那点退休工资全攒着给孙子们买毛线。
1979年那个冬天特别冷，奶奶织了整整三件毛衣给堂哥。那时候堂哥刚参加工作，在纺织厂当学徒工，一个月工资才二十八块钱。
＂有德啊，你在厂里要好好干，别人家孩子能学会的，你也一定行。＂奶奶总这么鼓励堂哥。
堂哥也争气，从学徒工一直干到了技术骨干，工资涨到了六十多块。他省吃俭用，还给奶奶买了一台收音机。
奶奶最喜欢听评书，常常听到天黑。有时候我和堂哥也会躲在门后偷听，被奶奶发现了也不生气，反而给我们讲故事里的典故。
可是好景不长，1981年，奶奶走了。走得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那年冬天，堂哥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常常一个人坐在奶奶的房间里发呆。
紧接着是我妈的病。那时候住院都要交两千块钱押金，我爸愁得头发都白了。
堂哥二话没说，把刚买的永久牌自行车卖了。那可是他攒了大半年的工资买的，每天骑着上下班，可神气了。
＂大伯，您别难过，大嫂一定会好起来的。＂堂哥天天下班就往医院跑。
可是天不遂人愿，我妈还是走了。从那以后，我爸就像变了个人。
整天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些年，要不是堂哥经常来看他，我真怕他就这么消沉下去。
堂哥的媳妇王巧云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常给我爸送些热乎饭菜。她在街上帮人织毛衣补贴家用，一天能织两件，手都磨出了茧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老院子也渐渐破败了下来。檐角的瓦片掉了好几块，下雨天总往屋里漏水。
堂哥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不，今天一大早就来了。
＂大伯，这房子总得有人修整。您看这地基都不太稳当了，再这么下去可不成。＂堂哥说着，眼圈都红了。
我爸捏着烟袋锅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院子中间的老槐树，半天没吭声。
那棵槐树是奶奶种的，树干上还留着我们小时候刻的身高线。每到夏天，树荫能遮住半个院子。
＂你小子懂什么？＂我爸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抖，＂这房子里有咱们全家的记忆，你就开这个价？＂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槐树叶子在秋风中沙沙作响。
邻居王大爷闻讯赶来，他是看着我们长大的：＂老林啊，你也别太固执了。你看这房子，修整起来可不是小工程。＂
我在一旁劝着：＂爸，堂哥是真心实意想买，又不是外人。您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多不方便。＂
＂你们都不明白！＂我爸突然提高了声调，＂这院子里有你奶奶的笑声，有你妈的身影，有咱们全家的回忆。有德从小在这长大，现在就想三千块买断这份情分？＂
听到这话，堂哥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抹眼泪。
夜深了，我躺在西厢房的老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张床还是我上学时睡的，床头刻着我画的小人儿。
记忆像放电影似的涌来。那年我发高烧，奶奶熬了一夜的姜汤。堂哥放学后背着我去医院，一路上汗水湿透了衣服。
第二天一早，堂哥又来了。这回他带来了一个旧皮箱，里面装着一摞发黄的老照片。
＂大伯，您看，这是上次春节全家人一起吃饺子时照的。这是您教我写毛笔字，这是奶奶最后一次给我织毛衣...＂
我爸接过照片，手明显颤抖得更厉害了。
照片上，奶奶坐在东厢房的门槛上，笑得那么慈祥。她总说，一家人要和和睦睦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堂哥又小心翼翼地从皮箱底摸出一件打着补丁的毛衣：＂这是奶奶给我织的最后一件毛衣。补丁是巧云后来缝的，我一直舍不得扔。＂
我爸摸着那件毛衣，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你奶奶最疼你了，就怕你冷着。＂
＂大伯，我明白了。＂堂哥声音哽咽，＂这院子不是四堵墙，是咱们的根。我不买了，咱们一块修整吧，让这老宅子重新热闹起来。＂
我爸沉默了好一会，突然站起身，拍了拍堂哥的肩膀：＂你小子，总算开窍了。＂
从那以后，每到周末，堂哥就带着巧云和孩子来帮忙修缮老宅。
我们一块刷墙，补瓦，加固地基。巧云还在院子里种了些花草，渐渐地，院子焕然一新。
堂哥还专门请了木匠把奶奶的房间重新打扫出来，摆上了她生前用过的家具。
更让人高兴的是，我爸的精神头也好了起来。他开始和大家一起干活，还会给堂哥的孩子讲我们小时候的故事。
一天傍晚，我们都坐在院子里乘凉。槐树叶子沙沙作响，蝉鸣声此起彼伏。
堂哥的儿子小德子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欢快的笑声回荡在四合院里。
我爸望着这一切，眼里闪着光：＂有些东西啊，真不是用钱能买来的。＂
老宅依旧，可承载的亲情却比从前更深了。
作品声明：内容存在故事情节、虚构演绎成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