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中轴线西侧的琉璃厂文化街,是北京文化氛围最浓厚的街区。成立于1952年的中国书店就伫立在此,民国以来诸多私营古旧书店内擅长古籍装订、修补技艺的老师傅,都汇集在这家书店。

徐晓静是中国书店古籍修复技艺第四代传人。入行19年来,她从一名学徒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古籍修复师,日复一日埋首于大红案上,像一名医生,用竹启子、镊子、浆糊等“手术工具”,抢救破损甚至糟朽的古籍,最大限度恢复它们的本来样貌、延长其生命。


像医生一样,为古籍诊治

“医生诊治的对象是人,我们诊治的对象是古籍。”徐晓静发现古籍修复师和医生有很多相通之处,都要观察“病人”症状并建档立案、确定诊疗方案,根据“病人”情况调整优化治疗方式,最终化腐朽为神奇,最大程度恢复“病人”身体健康。

和医生一样,古籍修复技艺的要求近乎苛刻,一部破损严重的古籍要经过配纸、补破、溜口、倒平、衬纸、捶平、齐栏、打眼、下捻、上皮、包角、钉线等几十道工序,一招一式都极为考究,一步都不能错,整个过程均保持极致的谨慎。这意味着,在具备娴熟的古籍修复技术、操作细致之外,古籍修复师还需熟悉历代书籍的版本与装帧形制,也要了解、辨别不同朝代、不同地域、不同类型的纸张。

在工作间的一角,摞着各种装帧制式的古籍样本。“这是蝴蝶装,一页有字、一页没有字,翻的时候看起来像蝴蝶的翅膀;这是毛装,修复时经常会遇到,纸捻穿订,没有线;这个是册页装……只有了解每种装帧形式,在修复古籍的时候,才知道怎么拆、怎么补。”徐晓静对每种装帧的特点都了熟于心。

古籍印刷用纸与修复用纸达上百种之多,修复不同的古籍需要选取不同的纸张,考虑纸张的功用、薄厚、质地、帘纹、色彩等因素,对于纸张的种类,她也如数家珍,“这些都是基本功。”实际上,基本功中,光是学装帧,就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所谓的熟悉不仅是指知识层面的了解,还要求实践层面的熟练,即每种装帧形制都要会拆。

上手修复古籍时,如履薄冰的状态是徐晓静对自己的要求。经常地,古籍的纸张粘在一起,需要先把书页揭开,即便这是刚开始的工作,也疏忽不得,因为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撕坏书页,造成二次伤害。“干揭揭不下来的,就试着打湿后去揭,这样也揭不下来的,就蒸揭,把书拿去蒸一会,纤维膨胀,更容易揭下来。”如果各种办法都尝试了,仍然无法揭下粘在一起的书页,就保持原状。

补破时也得聚精会神,徐晓静得先把纸张铺平,根据破损处纸张的薄厚、帘纹、色彩等特点,选定修复纸,撕成符合破损处大小的块状,用镊子拼凑完整,再拿起毛笔,用事先调好的浆糊贴好,再撕下多余的修复纸,吸走多余的浆糊和水分,最后晾干、压平、装订。如果古籍中出现了字的缺失,一般在修复时也不会去填字,而是填纸。“古籍是文物,要遵循最少干预原则。”

就这样,自2005年正式入行以来,徐晓静已“医治”成千上万叶古籍,其中不乏国家一、二级古籍善本。实际上,她能走进这一行当,也属机缘巧合。

她和古籍双向“治愈”

2004年,她来到中国书店实习。一天,她按错电梯来到了三楼,看到几个像库房一样的房间,其中一间门半掩着。出于好奇,她蹑手蹑脚去往里瞧,只见两位师傅俯首在红案上,桌上摆着些看起来很古旧的书籍,还有瓷碗、刷子、镊子等工具。

“当时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师傅们看到我后表现得很热情,邀请我进去看,向我介绍古籍修复是怎么回事。”徐晓静回忆,此后她经常溜达过去看师傅们修书,“我觉得很有意思,而且当时我性格相对内向,感觉修书不用和人打太多交道,就在2005年毕业后,申请做古籍修复,书店也愿意给我机会,就这么误打误撞的,我走上古籍修复的道路。”


真正上手学习时,徐晓静才发现这份修修补补的工作并不容易。“师傅们一点点、一遍遍教,不厌其烦,这门技艺就这样学会了。”尽管古籍修复的难度高,但徐晓静反而在不断的学习、实践中逐渐爱上这项事业。

她认为古籍修复是双向“治愈”的工作,她确实在修补、“治愈”古籍,古籍也在“治愈”和滋养她。大浪淘沙,能留存下来的古籍都是珍贵的史料,也是优秀的传统文化,并非每个人都能接触到,能去触摸它、感受它,对徐晓静而言,就是一种幸运。而且古籍中的一些内容蕴含着千百年前但丝毫不过时的智慧,有时能为她指点迷津。

在修复古籍时,徐晓静除了吃饭和上厕所,能在案边坐一整天,整个人沉浸在修复中,也沉浸在古籍的内容和历史中。“仿佛进到了世外桃源,古人的影子变得鲜活起来,他们填词、对诗、喝酒,节奏慢且充实,一时间让我脱离了现代生活的快节奏和浮躁,真的很享受。”徐晓静说,完成一本乃至一页纸的修复,都能带来极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并且,浩如烟海的古籍,承载着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修复古籍就是在保留文脉、保护中华文明。

“除了精湛技艺和耐得住‘冷板凳’之外,这还是一项需要良心的事业。”徐晓静说,在修复的过程中,修到什么程度,是相对主观的,但精益求精,使古籍能最大限度恢复其本来样貌、延长其生命,既是对委托人的负责,也是对古籍、对历史的负责。“这么多步骤,可以糊弄着做,也可以凭良心追求极致去做。”

建设人才梯队,希望古籍修复人才缺口得到弥补

现在,修书之外,徐晓静也在带徒弟、建设人才梯队。三名徒弟中,年纪最小的才25岁。能有年轻人对这项冷门绝学感兴趣,徐晓静很欣慰。她像自己的师傅一样,不吝啬一身本领,言传身教,希望有更多人能来弥补古籍修复人才的巨大缺口。

根据截至2021年的数据,中国古籍修复专业人员已经从十几年前的不足百人,增至超过千人,从最高学历为大专提升到半数以上为硕士研究生学历。但需要修复的珍贵古籍太多了,据媒体报道,仅辽宁省图书馆未整理的15万余册古籍要完成修复,就需百余年光阴。“而且随着时间流逝,没有得到修复的古籍仍在继续破损。”徐晓静很是担忧。

2022年4月11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推进新时代古籍工作的意见》,其中强调,要“做好古籍工作,把祖国宝贵的文化遗产保护好、传承好、发展好,对赓续中华文脉、弘扬民族精神、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具有重要意义”。

这份文件从战略的高度,进一步确立古籍工作在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中心地位,对古籍的存藏保护、整理研究、出版利用各环节作出全面决策,是新时代古籍工作的纲领性文件。

从文件中,徐晓静看到了希望,在工作中,她也确实感受到当前“古籍热”的趋势。“以前我们修的古籍主要是文史类的,现在各种类型的都有,大家的收藏热情也更强。”

科技的发展也在助力古籍修复。在中国书店古籍修复中心,有纸张纤维检测仪、酸度测试仪、厚度测试仪、白度测试仪等纸张检测设备,可以提高古籍修复的工作效率,对相关科研课题也有助益。

“说不定会有那么一天,给机器设定好程序,它能精准完成部分古籍修复工作,这样也能更快地缓解人才紧缺的局面。”徐晓静说,古籍修复实在太“小众”,宣传和推广也很重要,所以团队平时也会邀请学生、社会人士前来体验,“希望能影响更多人,发动更多力量保护古籍。”

编辑:陈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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