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34年10月,中共中央随中央红军主力长征之后,直至1937年7月底国共第二次合作,全面抗日战争爆发之时,留在中央革命根据地坚持同国民党斗争的中共苏区中央分局书记项英、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办事处主任陈毅等人与中共中央中断联系整整两年有半。
1937年8月下旬,项英、陈毅正式与在陕北的中共中央接上关系之后,随即便根据中共中央指示到赣州同国民党江西省政府代表及国民党军第四十六师代表谈判。8月底,项英到南昌,同江西省政府达成协议,议定江西境内的红军游击队改编为“江西抗日义勇军”,国民党军队从红军游击区撤退。
南昌谈判达成协议后,项英先去南京,后赴延安。陈毅则和陈丕显等人分头赴南方其他游击区联系红军游击队集中整训和下山改编等事宜。各游击区由于长期处于国民党军队的封锁隔绝之下,由此给接关系造成异常困难。陈毅到湘赣游击区传达中央关于国共合作共同抗日指示,进山后差点被当成叛徒杀掉。
1937年10月下旬,陈毅从吉安出发。陈毅因腿伤发作,通过与国民党吉安第三专署协商,由专署保安司令部雇请轿夫四名,还派一个副官带两名士兵随同。陈毅一行经长途跋涉,到达九陇山。九陇村村口一户农民家歇脚。可巧,女户主段田秀是红军游击队的秘密联络员。她待陈毅等人休息后便溜出去向游击队报信,走了不多远遇上了红军独立二团特派员黄炳光和他带着的两个侦察员。
段田秀报告黄炳光,说她家来了个身穿长衫、头戴礼帽、脚登皮鞋,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色太阳镜的很有派头的大老板,身边有白军军官和两个兵保卫,是坐着轿子来的。一到她家就向她打听上山的途径,说是上山找红军负责人谈大事情的,请段田秀帮他雇一个熟悉道路和情况的人将他送到山上红军那儿。黄炳光觉得很蹊跷,决定去段田秀家看个究竟。在段田秀家,黄炳光见到了陈毅。陈毅问他:“你是游击队的人吧?”黄炳光点头承认。陈毅对黄炳光自我介绍说:“我叫陈毅,来找红军游击队传达中央指示,把队伍开出山去参加抗日。”他随手从公文包里取出《抗日救国十大纲领》等材料给黄炳光看。陈毅高兴而又急切地要求黄炳光把他带到中共湘赣临时省委书记谭余保那里。
黄炳光想到湘赣游击支队参谋长段焕竞和政治部主任刘培善。正好在九陇山,便答应回山报告。
当时,国共已经合作,陈毅为了安全上山,特意作这身打扮,并由国民党军副官和卫兵护送,这样沿途可以省得许多麻烦。他见黄炳光爽快地回山报告去了,就给轿夫付了工钱,打发轿夫和卫兵回去,只请那个副官留下随他上山。
段焕竞、刘培善听了黄炳光的报告,同意让黄炳光下山将陈毅接上山。
陈毅上山后,将项英署名的介绍信递给刘、段二人。信上写着:特派陈毅同志来你们这里联络国共合作事宜。
刘、段看过信以后半信半疑,因为这年9月,国民党还集中了十几个团的兵力进攻湘赣边红军游击队指挥部所在地-九陇山地区;也就在个把月前,有一个自称是湘鄂赣边区党委派来的联络员到了山上。这个家伙走后不久,就来了大批国民党“清剿”游击队。多么残酷复杂的斗争环境啊!而陈毅又是这副装束贸然上山,这不能不使他们产生怀疑和特别警惕。
陈毅向他们讲解当时的国内形势,逐条地解释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和彻底战胜日寇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说:“现在国内外形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民族矛盾已经超过了阶级矛盾。党中央指示我们,要国共合作,一致对外,集中力量打日本鬼子,南方八省的游击队,要有计划有步骤地下山集中,改编为新四军开赴抗日前线。”
段焕竞、刘培善等人听了,觉得有理,但是,一想到蒋介石连做梦都在想消灭红军游击队,又觉得和国民党合作是不可能的。他们担心国民党军队会沿着陈毅上山的路线又来搜山,因此下令部队加强戒备,并把陈毅转移到另外一个山头,安排可靠的人暗中监视其一举一动。
当夜,刘、段召开了排以上干部会议,众人经过种种方面的考虑,认为事关重大,应该立即将陈毅送到湘赣边临时省委书记谭余保那儿去。决定仍由黄炳光和第四连的特务员李启林带人“护送”。
湘赣边游击队是一支很坚强的红军队伍。红军主力长征之后,敌人用十倍于他们的军队包围与“清剿”,也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1935年3月,在一次同国民党军队的激烈战斗中,湘赣边军区司令员彭辉明光荣牺牲了。中共湘赣省委书记陈洪时叛变投敌,跑到国民党政府里当“湘赣边区招抚员”去了,使得整个部队几乎垮掉。在这个危急关头,立场坚定、勇敢刚毅的中共湘赣省委副书记、省苏维埃政府主席谭余保挺身而出,力挽危局,集合了失散同志,组成中共湘赣临时省委、湘赣边军政委员会和湘赣边游击司令部。谭余保被推举为中共湘赣临时省委书记、湘赣边游击司令部政治委员兼司令员。
陈毅和那个随他而来的国民党军副官,被黄炳光、李启森从永新县的九陇山“护送”到中共湘赣边省委和游击司令部驻地莲花县棋盘山。当陈毅抵达棋盘山游击队营地时,第一个碰面的便是临时省委常委、肃反委员会主任颜福华。颜显然是得到了刘培善、段焕竞提前送来的报告,在与陈毅见面后,对陈毅打量了几眼,不待陈毅说话,就厉声喝道:“是不是大叛徒陈毅?”
陈毅一见颜福华这般无礼就跟他吵了起来。颜福华立即下令随他来的几个战士动手,并做手势,用那种“叉颈”的方法将陈毅捆绑起来。
这几个战士得令,对陈毅完全实行了对敌特才用的那种捆绑法:陈毅被按蹲在地上,将他捆在一根木桩上,一截竹子紧紧地叉住他的喉咙,竹筒里套出两根绳子,从脖颈上揽下来,又捆住双手,稍一用力,就会压迫颈部,而整个身子上下左右都动弹不得!陈毅被这土刑具折磨得哇哇大叫,就是无人理他。到这时候,陈毅才真的后悔不该这么单枪匹马地来见谭余保。其实,项英在由南昌赴延安跟他分手时不无担心地劝他,在去湘赣游击区时不妨多带几个人,尤其带与谭余保相熟的人去,防止出意外。已经有报告传来,派到游击区去传达中央指示的人,有好几个被当作“叛徒”给杀了。但陈毅过于自信,说只要对方是共产党人,自己就能说服他们下山。他没有深入地去细想,在山里几乎与世隔绝了三年、吃过叛徒和敌人不知多少苦头的游击队,其怀疑心超出了常人。然而,陈毅到这时候后悔也已是晚了,只有硬挺下去。
颜福华亲自把陈毅押到临时省委住的棚子里。而棚子那一边,省委正在开会研究怎样处理他。彼此只隔一道竹墙,说话的声音都能听得见。陈毅听到棚子那边省委决定要杀他时,他在棚里这边大喊:“不能杀。杀掉我,你们要犯大错误!”
第二天,又是颜福华先出面,他看到陈毅并无那种沮丧悲哀求饶的神情,很是吃惊,令人将陈毅连同那个副官押出草棚。在另外一座大茅棚里,已经坐着十几个人,俨然是审讯犯人的架势。大家七嘴八舌要陈毅交代叛党的经过。因为不久以前报纸上登过“江西共产党首领陈毅投诚”的消息。他们坚持要陈毅把他这次“勾结”敌人进攻湘赣边的经过讲出来,以得到宽大处理。
不一会儿,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戛然而止。陈毅抬头看到一个面容清瘦、两眼深陷、胡须和头发都
老长的汉子走过来,棚子里的人对他肃然起敬。
陈毅见他身佩驳壳枪、头戴红军帽,手里拿着根长竹管烟袋,就开口问道:“你是谭余保同志吧?”
“谁是你的同志?”谭余保瞪了陈毅一眼,态度冰冷且情绪愤慨地答道,“你这个可耻的叛徒!”
谭余保丢下这句话后,然后低声问颜福华随陈毅来的那个副官情况。颜说,经过审问,他确实是白军的副官,是上司派他陪陈毅来的。
谭余保问了那副官几句话,副官肯定地答道,陈毅确实是共产党。谭余保叫人把他放了下来,还命人送他下山。那副官离开时连说“红军英明”。陈毅见那副官被放了,忙问谭余保是不是也将他放了?谭余保转身,两只喷出怒火的眼睛瞪得很大,吼道:“你是大叛徒,另当别论!”
“我是代表党来的,你别误会。”
“误会?你代表哪个党?代表国民党!”
“我是陈毅。你是不是真的不认识我?”
“我早就认得你了!嘿!你在井冈山那个时候,集合队伍讲话,我拖个梭标听你讲,从猴子讲到人,从天上讲到地下,从井冈山讲到全世界,一讲几个钟头,讲得头头是道。你过去讲的话你自己还记得吗?”
“我讲什么了啊?”
“讲革命。就是要革命,不要投机不要叛变嘛!可你现在怎么样?你这样的大知识分子就是嘴巴讲得漂亮,一到危难时刻,就像那个吃过苏联面包的陈洪时一样,夹起尾巴跑到敌人那儿乞降做官去了!”
站在一旁的颜福华听到这里,就跺着脚攥紧拳头,领头喊口号“打倒大叛徒陈毅!”“消灭大叛徒陈毅!”
陈毅气得脸色铁青。但他仍很平静地对谭余保、颜福华辩白道,“消灭叛徒是对的,可我陈毅不是叛徒”。
谭余保听了将烟袋头戳到陈毅鼻子跟前,问他如不是叛徒,为何要劝红军下山同国民党合作?谭余保这么问,是因为他恨死了国民党,国民党反动派不仅杀了红军很多人,还杀了他谭家好多口人。所以,他从没想过会有一天跟国民党合作!他诅咒发誓,要和国民党打到底!陈毅一听,忙接过谭的话,从民族大义跟他解释国共两党合作抗日,共同对付日本侵略的道理。并问谭余保要不要抗日?
“我抗日,马上可以抗日。”谭余保回答道。
“你愿意抗日就好办!”陈毅感到高兴的是,他和谭余保之间开始有了共同的语言,“抗日”。
谭余保接着说:“不过,得有个条件,既跟国民党合作抗日,那蒋介石、熊式辉就得恢复井冈山八县的根据地。”
陈毅听了哈哈大笑,说:“你们何见之浅也。同志哥啊!你就只看到那区区八个县。今天国共合作,共同抗日。我们在抗日战争中要争取领导权,将来抗日战争胜利了,全中国都是我们的,不只是井冈山那八个县!”
“这个还讲得有理。但是“国共合作,共同抗日'这个口号很奇怪。只有阶级斗争,哪有阶级合作?只有*苏维埃救中国',怎么可以取消苏维埃?”谭余保进一步提出深层次的理论问题。
陈毅耐心解释道:“过去提的“苏维埃救中国'的口号是对的。现在民族矛盾上升了,国内矛盾下降了,主要敌人是日本帝国主义,抗日高于一切。因此,我们党已用“抗日救国'这个口号来代替“苏维埃救中国'的口号。”
“共产党历来讲阶级斗争,你却讲“阶级合作',那年我在中央局党校学习,大理论家瞿秋白给我们讲《列宁主义》那本书,列宁就没有讲过阶级斗争可以调和嘛。”谭余保很是恼火,放开喉咙反驳陈毅道,“你是第二国际,是叛徒考茨基,你向蒋介石出卖革命,用抗日那一套来取消苏维埃,把我们红军骗去给蒋介石改编,你、你陈毅是货真价实的大叛徒!”谭余保越说越气,竟用烟袋头敲着陈毅的脑壳,边敲边骂,“你这个叛徒!”
陈毅被敲得叫起来,泪水都流了出来:“同志哥,我的脑壳可不是鼓呀让你敲的!你打一个被捆了一夜的人算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