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入选中国篮球名人堂的名单中,李震中、吴成章、黄烈这三个名字听起来有些陌生。这并不意外,作为中国篮球的先行者,他们的光辉事迹确实有些久远,要知道李震中和吴成章征战奥运的经历已经过去了整整76年。
1948年,因为二战停摆两届的奥运会在伦敦重启,虽然国民政府风雨飘摇,还是决定组团参加。篮球队以当年第七届民国全运会冠亚军为主要班底,其中李震中、包松圆、吴成章、蔡文华(菲律宾华侨)来自于冠军上海大公队,李世侨(菲律宾华侨)、于进(菲律宾华侨)和黄天锡(马来西亚华侨)来自于亚军菲律宾华侨队,贾志军和于瑞章分别隶属于陆军和海军。此外,江良规任领队,宋君复任教练,龚家鹿负责管理。
6月初,篮球队在国立中央大学(现东南大学)开始集训,由宋君复制定训练计划。当时宋君复是中国体育届响当当的人物,参加过两次奥运会,1932年洛杉矶奥运会他是刘长春的教练,1936年柏林奥运会身兼数职,担任田径队领队和女子游泳队指导员之外,还执教篮球队,并爆冷击败了法国队。
宋君复2022年进入中国篮球名人堂
然而吴成章并不认为宋君复是最合适的教练人选,前几年与菲律宾的球队频繁交手之后,他见识了很多新打法。相比之下,宋君复的训练计划还是老一套,并没有与时俱进。
主力阵容很快确定下来,由于找不到陪练的对手,只能在学校体育馆闷头苦练。对于奥运会的成绩,教练没有提出明确要求,只是鼓励队员们为国争光。在吴成章看来,这是缺乏自信的体现,然而对于一支需要为差旅费犯愁的球队来说,信心是奢侈品。
蒋介石曾经拍着胸脯向奥运代表团团长王正廷保证,钱的事好商量,然而事到临头,代表团申请的5万美元几经拖延,只批了一半。正是因为囊中羞涩,集训才安排在领队江良规任体育系主任的国立中央大学。为了筹措经费,奥运代表团只能另辟蹊径,派出篮球队和足球队以赛养赛。
江良规1949年离开大陆,为推动宝岛篮球发展做出诸多贡献,后被尊为“台湾篮球之父”
篮球队的走穴之旅以上海为起点,途径香港,最后一站是新加坡。在新加坡比赛期间适逢福州遭遇百年不遇的水灾,尽管没凑齐路费,篮球队还是毫不犹豫地将与新加坡联队的比赛所得6万余元,全部捐给新加坡福州会馆。为了感谢篮球队的善举,新加坡福州会员特意赠送了一面锦旗。(注:今年2月的名人堂入堂仪式,现场展示了这面锦旗。)
七月初启程,一路辗转四千多公里,赚够盘缠的中国奥运代表团终于抵达了伦敦,大使馆只派了几名官员前来接机,场面十分冷清。“进入奥运村时,没有人欢迎我们,甚至没人和我们说话。”吴成章回忆。
按照惯例,代表团进入奥运村要升国旗,美国的仪式最为隆重,有管弦乐队演奏国歌,很多官员和其他国家的代表也前来观摩。轮到中国代表团升旗时,没有乐队和观众,只能向当地华侨借来唱片,用留声机播放。李震中有些无奈:“弱国无体育啊!这也是我们这一代运动员的悲哀。”
由于负担不起高昂的费用,中国代表团只在奥运村住了两天,就搬到了伦敦郊区的一所职业学校,吃着从中国运来的大米、咸鱼和泡菜,坐班车去参加比赛。眼看着队员们吃不饱饭,宋君复向团长王正廷反映,这样的伙食标准无法满足训练和比赛的需求。然而王正廷也没办法,经费有限,不省着花可能回家都成问题。无奈之下,宋君复只能自掏腰包,买来食品,在比赛前分发给球员们。
面对重重困难,中国队开启了奥运之旅,7月30日首战39比44负于智利队。这个结果不算意外,当时的智利队是南美的传统强队,1936年柏林奥运会位列第九,整个40年代他们在7届南美锦标赛里从未掉出过前四名。
8月2日,中国队36比34险胜比利时队,一天之后的背靠背他们遭遇了韩国队。这场比赛没有留下任何影像,当时的留法学生钟宝炎自费前往伦敦报道赛事,在《申报》上留下了一段文字:“右锋吴成章以迅速姿态,以一口气运进两球,局势渐渐转佳……最后三分钟时,李世侨、吴成章相继建功,分数扶摇直上,又以四十七比四十八只有一分之差。”根据国内媒体的考证,李世侨终场前一秒命中绝杀,中国队以49比48险胜韩国队。
8月4日,中国队迎来了三天里的第三个对手菲律宾队,根据李震中的回忆,队员们曾经提议,李世侨和蔡文华都是来自菲律宾的华侨,经常跟菲律宾球队交手,对方非常熟悉他们的特点,不如出奇制胜,派替补出场,然而教练没有采纳。比赛中,此前一直是队内头号得分手的蔡文华只得到7分,李世侨仅有2分入账,中国队最终32比51输给了菲律宾。
小组赛最后一天,韩国战胜了智利队,而中国队的对手伊拉克是B组最弱的鱼腩,前四场净负332分。对中国队来说赢下比赛没有任何悬念,这样一来B组形成罕见的连环套,包括中国队在内的5支球队都是3胜2负,出线形势变得微妙起来。
赛前的准备会,队员们发问,怎么打能进入淘汰赛?教练回答,赢伊拉克78分以上才能出线。为了尽可能拉开分差,中国队使用了全场紧逼战术,以125比25大胜伊拉克,全队五人得分上双,其中包松圆砍下32分,吴成章也得到30分。125分创下当届奥运会单场最高得分纪录,100分的分差也追平了奥运最大分差纪录——此前的小组赛韩国队120比20战胜了伊拉克——这项纪录至今仍未被打破。
其实这个时候代表中国的国旗还不是五星红旗,不过FIBA官网上是这样,大家将就一下
可怜的伊拉克……
那届奥运会他们一共输了481分……(最后一场弃权不算)
赛后,中国队接受了国外记者的采访,LION饭店的华侨老板邀请中国代表团一起吃饭庆祝。然而教练参加抽签回来后带来了坏消息:中国队并没有出线!
随后一复盘,大家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没有搞清楚规则,当小组赛出现积分相同的情况,通过计算彼此间比赛的净胜分进行排名。根据规则,智利队净胜25分,韩国队净胜6分,位列小组前两位,进入淘汰赛阶段。比利时净负1分,菲律宾净负9分,携手参加9-16名的排位赛。中国队净负21分,只能和伊拉克一起参加17-23名的排位赛。
换句话说,打伊拉克赢100分,算是白赢了……
多年以后,吴成章仍然难掩失望,“如果球队有更好的组织和准备,结果会完全不同,我们绝对有实力进入下一轮。”在接下来的排位赛中,中国队赢了英国和瑞士,输给意大利,最终排在第18位。
作为进入淘汰赛阶段的亚洲独苗,韩国队此后一场没赢,先后输给了捷克斯洛伐克、乌拉圭和墨西哥,排名第八。首次参加奥运就打进八强,韩国可谓出道即巅峰,此后他们再也没有打进过前八,唯一接近的一次是1988年汉城奥运会的第九名,而1996年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打进过奥运会。
韩国人在2013年把1948这次奥运历史拍成了电视剧,不过因为剧情魔改过于离奇(拍成了恋爱抗日神剧)最终收视不佳烂尾了……
回忆这次奥运之旅,李震中五味杂陈,1936年因为种种原因错失奥运,等到战争平息奥运重启,他已经32岁,不复当年之勇。纵然留下遗憾,篮球还是中国代表团在本届奥运会唯一获胜的项目,在李震中看来,这也算是一场小小的胜利。
结束奥运征程,中国队的“比赛”还没有结束,因为没钱买机票,代表团滞留在伦敦。团长王正廷希望由大使馆出面担保,向伦敦中国银行借款。大使馆知道朝不保夕的国民政府根本不会掏钱,干脆地拒绝了王正廷的提议。
后来孔祥熙汇来三千美元,解了燃眉之急,运动员们又卖掉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粮食,再加上王正廷四处拆借和募集的钱款,总算凑够回国的机票钱。代表团千辛万苦地回了国,落地时依然无人迎接,李震中和吴成章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奥运之旅,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时间来到2012年,伦敦再次举办奥运会,英方邀请吴成章重游故地,迎接他的是当年交过手的英国球员莱昂内尔-普莱斯,当年英国队年龄最小的小伙子已经成了耄耋老人。
当年英国队小组赛五战全负,排位赛只赢了爱尔兰,位列第20位,不过普莱斯认为结果并不重要,他一直忘不了温布利球场挂出来的标语,上面写着顾拜旦的那句名言——重要的不是输赢,而是参与。“半个伦敦在战争中被毁,”普莱斯说,“人们在努力重建,养活自己和家人,好玩才是奥运会的意义所在。”
吴成章深表赞同,他觉得虽然有遗憾,但奥运更多是一种体验。“在奥运会上,我达到了自己人生的巅峰。”吴成章说,“我在1948年,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吴成章与当年的对手普莱斯
徜徉在伦敦街头,吴成章感受着64年的沧海桑田,当年请代表团吃饭的LION饭店已经不见踪影,伦敦早已旧貌换新颜。最大的变化在于,中国的运动健儿不用再为基本的食宿操心,在奥运会上摘金夺银更是不在话下。
这一次,中国队输给了东道主英国队,不过吴成章依然保持乐观,“随着姚明的退役,中国队正在经历一段困难时期,但我认为他们会在新领袖易建联的带领下变得更好。”
又是十二年过去,吴成章和李震中双双入选中国篮球名人堂,令人唏嘘的是易建联已经退役,姚明已从篮协主席的位置上卸任,而中国男篮在冲击奥运的征途上依然步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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