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军院奇遇
杜宗林

大巴车缓缓起步,恋恋不舍开离荣军休养楼。一阵风起,无数片金黄的银杏叶,从树梢、从车顶、从我们眼前徐徐飘落,在空中旋转翻滚,几经辗转后,悠然落地,在黄绿相融的草坪间,在修剪平整的景观上,在灰白冰冷的水泥路旁,搭建起一朵朵微型的帐篷。我疑心那些小巧的帐篷里,都住着一个个不灭的英灵。


荣军休养楼

从2800到7,多么悬殊的数字!昔日的英雄逝则逝也,而生者寥寥,此一别,何日再来,还能目睹他们的尊容吗?

带着这深深遗憾,我扭头最后看了一眼荣军休养楼,默默地向曾住其中的老红军、老八路、抗美援朝老兵道一声再见。

大巴车左转,正前方就是刚刚参观过的荣军博物馆,道路尽头右转后,我们一行将踏上返回温江的归途。

忽然,车内一阵骚动,第三方来的带车女士拍掌惊呼:“我们运气太好了!今天居然碰到他了。”

大伙不明就里,引颈四望。我猜想莫非有英雄现身?能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还能是谁?莫非是……他,冰雕连幸存的断臂英雄周全弟


轮椅上的周老英雄

今年“双12”这天,我应邀参加花都社区党日活动,一行50来人早上8点半乘大巴出发,到龙泉驿区参观世界大运公园.体育场,仰望留存了塔高31米,象征在成都举办的第31届世界大学生运动会火炬塔,又坐观光车游览了“一湖一环,七岛十二景”,山环水抱,总面积5061亩,水面1634亩的东安湖。午饭后再度出发,于14时15分来到位于新都区新繁街道的四川省革命伤残军人休养院(简称荣军院),荣军博物馆就在大院入口右侧。

新繁曾是川西上五县(温、郫、崇、新、灌)之一,公元前8世纪,蜀王杜宇建立“繁邑”,秦统一后设繁县,北周时改为新繁县,直到1965年并入新都,成为一个镇,现为新繁街道。新繁自古名人荟萃,商贾云集,素有“川西碧玉”之美誉,难怪荣军院当初选址于此了。

博物馆门口,迎接众人的是一位二十来岁,西服素颜却眉目清秀的解说员黄杨。她边走边用清脆柔美的解说引领大伙进入一楼左侧展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幅巨型黑白照片,那里有毛主席、刘副主席、周总理、朱委员长及彭德怀元帅的题词和合影,一幅幅一帧帧无不透出历史的厚重和深沉。特别是进门左侧墙上,有一首放大的红色诗歌照片,尤为珍贵,那是该院伤残军人刘渝生创作,由敬爱的周恩来总理亲手抄写的诗歌——《我们的心永远忠于党》,这里抄录几句:



我们是祖国的儿女,

我们是毛泽东的战士,

战场上我们用刺刀劈过敌人,

残废了我们仍是无畏的士兵。

我们的热血像海涛一样沸腾,

我们的精力像松柏永远旺盛,

爱祖国恨敌人是我们的个性,

征服困难是我们特有的才能

我们有坚强的意志,

我们有颗永不残废的心,

没有眼睛照样读书看报,

没有双手一样写字弹琴。

两腿瘫痪能用双手劳动,

没有双脚也能疾走飞奔。

困难只能在软弱者面前存在,

挡不住久经锤炼的士兵

这是何等铿锵、何等豪迈的文字,这是伤残军人们一颗颗炽烈燃烧的心!

上到二楼,右侧墙体上悬挂着一整幅约三米高、五米宽,汇集着七百多张英雄照片的大荟萃,看着一张张清晰传神的黑白照,仿佛置身英雄中间,与他们休戚与共,息息相关。



走进展厅,一排排展柜,一面面墙体,到处都陈列着英雄们曾经使用过的包括勋章、衣物、工具、书籍,以及生活、劳动、演出等实物和照片,无不让人对身残志坚、又自强不息的老英雄们肃然起敬,感慨万端。而最让我震撼的是一块来自上甘岭战场的炮弹片,这块弹片高约十二公分,最厚处约五公分,由两块不规则钢板错位相接,连接处有熔断印记。如此大一块弹片,在猛烈爆炸,弹雨迸飞的瞬间,该有多么巨大的威力!这块弹片,是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的铁的罪证,更是志愿军英勇顽强,与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进行殊死搏斗的有力见证!

在二楼展厅的左手边,我惊喜地看到了来自咱西藏部队的英雄的照片和部分介绍,他就是“抱笔书法家”刘德(后转至大邑休养院)。

刘德是四川内江人,1941年生,1958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59年在西藏扎木地区平叛中负伤,二级伤残军人,他失去手指后,潜心研究书法,不断进取,作品不仅在报纸杂志上发表,还在北京、辽宁等省市办了书法展,多次获奖。1985年春,张爱萍将军为其赋诗一首:“身残志不残,乐观人生观。生活多情趣,青春逾万年。”

随着解说员黄杨的引导,我们在二楼展厅的正对面,见到了一座古铜色,安放在近一立方米灰色大理石方柱上的雕塑,雕塑上刻有“杜明聪”三字,旁边还配了一张放大的人物原型黑白照,他就是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失去双臂的志愿军战士杜明聪。只见他面带微笑,全神贯注地看书学习……这是我再次见到的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本家英雄,还有一位是2018年5月23日,在157团战友聚会上见到的,如今依然健在的老团长杜文祥。至于我已故去多年的大姑爷范体海,虽曾享受过入朝作战待遇,但终因进入朝鲜的第二天,停战协议就签署了,并未真刀实枪干过,仅此一笔带过。


伤残军人杜明聪图片及雕塑

参观完一二三楼后,大伙来到一楼会议室,听新都区委党校雷小琴老师,围绕《弘扬英雄精神 赓续红色血脉》主题讲授微党课。

雷老师有着满头篷松短发,戴付圆框近视眼镜,文质彬彬站在讲台前。她双手相叠,欠身向在座的党员同志问好后,走近嵌着白底红字“崇尚英雄”的木质讲台,伸手指滑动银灰色笔记本电脑,墙上的显示屏即刻显现出六张蓝底黑字照片,分别是革命烈士刘渝生、四川省自强模范涂伯毅、志愿军文工团员汤重稀、“冰雕连”战士周全弟、中国“怪笛手”易如无、勇敢的上甘岭“小歌手”傅仲阳等。

她说,荣军院修建于1951年,由荣军博物馆、荣军医院、荣军休养所组成,先后供养了2800多名伤残军人,其中参加抗美援朝战争的就有2200多人。到目前为止,全院仅剩7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一级伤残军人还有6位。


解说员黄杨推车,众人簇拥着周老英雄

抗美援朝是新中国成立之初,中国人民在党的领导下,为援助朝鲜,保家卫国而进行的一场反侵略战争。英雄的志愿军将士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与武装到牙齿的敌人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战斗,他们首战两水洞、激战云山城、会战清川江、鏖战长津湖,连续五次战役,狠狠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将敌人赶到了“三八”线,迫使美帝国主义于1953年7月27日在板门店签署停战协议。

雷老师继续介绍道,英雄们在战场上前仆后继、勇往直前,入院后身残志坚、自强不息,继续为祖国和人民发光发热。该院幸存的“冰雕连”战士周全弟,原是四川省南充市南部县人,15岁在长津湖被冻坏四肢。四肢截除后,他克服困难,克服生活自理上的“三关”,以顽强的毅力苦练书法。无法握笔,就让家人用绳子将毛笔捆在断臂上,长时间习练下来,绳子深深勒进肉里,造成血脉不通。后又改用橡皮筋,最终学有所成,获得多方赞誉。同时,他还是成都“五老”宣讲团的重要成员之一,常常到机关、企事业单位和中小学校园做爱国主义报告。

还有来自重庆云阳的涂伯毅(现年93岁),他参加志愿军后,又带动几个亲友入伍,共赴朝鲜,他先后参加了前四次战役,属首批入朝参战的志愿军战士。在战争期间为救战友,面部被敌人的凝故气油弹严重烧伤,留下永远也无法恢复的疤痕,为此,他常常不敢照镜子。有一次实在架不住朋友的劝说,一道外出散步,在路过一所小学时,把校门口一个小学女生吓哭了。1958年,他随四川伤残军人演出队赴北京汇报演出,受到周恩来、朱德、彭德怀等老一辈革命家的亲切接见,曾获“全国模范退役军人”称号。在他的感召下,两个儿子分别在海军、空军服役,造就了“两代三军人,一家海陆空”的佳话……2021年7月,被授予“最美拥军人物”称号。


雷晓琴老师介绍老英雄涂伯毅

走出荣军博物馆,耳畔依然回响着党课结束后,全体起立高声同唱的《志愿军战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我们心中,依然回荡着一个庄严的声音——

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没有英雄,一个有前途的国家不能没有先锋!!!

众人纷纷起立,准备下车,但考虑一拥而上不太好,带队的康祥鹤主任招呼说,只下一部分哈,免得乱了秩序。又转头看向我:

“杜哥你下去吧,这是好素材。”

有三五人最先下车,等我跟过去时,七彩花都党支部书记杜正洪,正躬腰紧紧拉住轮椅上周全弟老兵的胳膊,在倾心摆谈着。杜书记原是青海某部自主择业干部,和周老是老乡,也是四川南部人。他说,周爷爷,你是我们南部人的骄傲,我们为你自豪啊,这几年家乡的变化太大了,欢迎你回家看看……说了一阵,又弯腰敬礼,满脸的诚恳和钦敬。


作者(右)与杜正洪和周全弟等在一起

轮椅上的周老双臂双腿被齐展展截断,四肢全无,而他依然面带微笑,看见有人敬礼,他就举起没有手腕的断臂,眯缝着略显浑浊的双眼还礼,皱纹交错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磨砺和沧桑……

先前的解说员黄杨,此时分开众人,推着周老徐徐前行。人们围着轮椅,跟着往前走。我抓拍了几个角度,又请肤白貌美的康主任帮我拍了几张与周老的合影。

终于轮到我跟周老攀谈了。我敬过礼后,俯身上前,一把握住周老的断臂,那断臂温温的,像从白水汤锅里挑出的温热的玉米棒子……


作者杜宗林向断臂英雄周全弟敬礼

我动情地说:“周老,我们有缘啦,你大概不知道,三年前,我在电视上看到你的事迹,特别感动,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叫《断臂军礼》……”

周老眼睛一亮,笑眯眯地看着我,微微点头:“谢谢,谢谢。”

我眼眶一热,顿了顿说:“周老,我要向你学习,回去再把你的光荣事迹写出来,让更多的人,了解你……”

我的身后,有热烈的掌声响起。

阳光不知何时刺破层层迷雾,铺洒到我们身上,暖暖的,融融的,就像我们此刻被感动,被温暖,被激励着的心!


在东安湖大运火炬塔前留影

(注:本文插图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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