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海中学65届下放青年王怀慈往事（二）

文革停课闹革命、打倒“走资派”、“斗批改”几年后，政治趋于稳定，大批中学生完成历史使命，无法安置成为累赘。受“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影响，全国老三届六个年级约1600万学生下放农村。1970年正月，大湖学校一下子招进三个班级的一年级新生，教师缺员。大队党支部做怀慈工作，她才答应去学校任教。八年里，她为大湖的教育事业，为培养人才作出了很大贡献。同去的还有我和大湖村的女青年胡亚芬。

她虽任教一年级，却有一个繁重的工作，负责开办并管理文艺宣传队。这是一个要化大时间、大精力的工作，她当仁不让。农村文娱生活枯燥，幸有农村俱乐部农闲时常演传统古装戏充实村民生活，故深受欢迎。大湖是东乡第一村，文化底蕴较为深厚，该工作一直走在前列。后来随着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活动的展开，“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古装戏就消声匿迹。于是，就都演起反映阶级斗争的现代戏。怀慈一下乡便投入了农村俱乐部活动，马上担任了主角并任导演。俱乐部就设在我们的住地洋房，每夜，男女老少社员演员纷纷到来，门庭若市，又有我们一批人热闹非凡。有这么多人需辅排，能力的要求自然不在话下，怀慈搞得井井有条。记得刚下乡的冬天，便演出了《三世仇》，怀慈演主角，还将我与万辛拉上台当了兵痞。初上台的我俩晕头转向，不知怎的被晾在台上下不去几乎出洋相。幸亏怀慈急中生智，让“张九”上场一转将我俩带下，让我俩避免了尴尬。当文革起，又遭大旱年，俱乐部烟消云散，那些乐器都落到了我们手里。老人退场，怀慈更要负全责，主要带年轻人。名称改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排节目外出宣传频繁。

为感谢乡亲们对我们的关怀和照顾，1969年底，怀慈特发动同学们春节过年不回城，专排了节目，除夕夜在半边街演出；拥军爱民，正月初一又到香花山雷达站慰问海军，获各级领导表扬，功劳主要在怀慈。这次活动是文宣队的高潮，也成为绝唱，因为怀慈随即去了学校，大队的文宣队又自然解散了。

到学校后，文宣队就要学生唱主角，我们几个后场人员都被带了过去。当时的大湖学校戴帽子除小学近十个班级外，还有初二、初一各一班。初二学生仅三十来人还来自多个大队，就坐在两面无靠，风雨难挡的孤零小屋里。初一有四、五十人坐大教室。怀慈选演员考察学生，发现初一班有几个人才，就精心培养。要知那是荒唐的读语录时代，学生的文化水平普遍差。怀慈只得从普通话教起，然后教识谱，念对白，读唱词，逐步深化。她的言传身教，激发起学生极大的兴趣，进步很快，培养了不少人才。这里略举几个例子。孙培丰，正是在背诵样板戏的歌词中感受到文学之美爱上了语文。他沉稳老练，是个老生的角色，演反角刁德一惟妙惟肖。以后他读长街高中正好又遇上王学渊老师，让他如虎添翼。恢复高考后，他七七级考上浙师大中文系，以后成为中学高级教师，先后担任长街中学副校长、知恩中学校长。王敏英，修长的身材，女高音，初始因缺乏基础训练演唱会走调。在怀慈的调教下进步极快，成为文宣队的台柱子，是小旦的角色。恢复高考后，她七七年先考入高中中专，毕业后分配到宁海中学任教，后又考入高校。大学期间，她曾在全省第一次大学生普通话朗诵比赛中荣获第一名。以后在无锡发展，颇有成绩。胡朔方，形象好，表演佳，唱腔一流，是杨志荣、郭建光一类的小生角色，表演总获喝采。后回杭州读书，考入浙大，以后一直在浙大工作。他又擅长书画，近些年曾与其父同在宁海文联展出作品。还有胡晓仙、胡晓红姐妹等都有不俗的表现。

怀慈人缘极好，她的办公室、家里学生络绎不绝，大家都亲切地叫她怀慈姐，师生毫无隔阂。以后师生分离常有联系，比如朔方后来得病，她约了诸多同学专去杭州探望。而后，怀慈还专写了《忆朔方》一文表达对他的怀念，殷殷之情溢于言表。

以后，她专从小学一年级抓起，从基本功练起。每天清晨，我们还在睡觉，楼下礼堂便传来她带领学生练功的咚咚声；大家放学回家了，她仍指导着学生练习到天黑。以后，她的好几个学生出了成绩。比如陈姓姐妹考入宁海剧团，还有一位进入宁波剧团。这一切，都化费了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我诧异于她的精力、毅力和奉献精神。

文艺宣传队在那个时期统称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京剧改革后全国都演《白毛女》《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等八个革命样板戏。那时男女老少几乎都会唱上几句，还能背下不少台词，但由于没有其他娱乐活动，人们仍百看不厌。怀慈除了导演以上剧目又亲自上场外，还会掺入自编自导节目，都能达到一定的水准。那时文宣队常会利用夜里的时间，晚饭后去长街各公社、大队演出，回来总是半夜，大家从无怨言。作为后场，我是常参加的。记得一个冬日，出发时已雪花飘飘，却没能挡住大家的脚步。怀慈的儿子才够周岁，因夫妻同往，只得将儿子放在箩筐里行走十几里挑了去，演出时就将儿子放在后场。奇怪的是，震耳欲聋的鼓钹声竟没有惊扰他，让演出圆满结束。大概是久经考验早已习惯了。这种事若放在今天，会是天方夜谭让人不可思议，可在那时，在怀慈的眼里却平常。这般的执着，能有几人？

1971年冬，怀慈带队学生拉练，在东乡各地步行一个星期象军人一样作锻炼。这又是那个时期学校学工学农学军的一个普遍做法。怀慈的队伍不仅行军，还沿途一路演出，颇获好评。在去茶山林场演出的爬山途中，疲劳的男女同学相互扶持场面动人。怀慈突发灵感，写成《野营路上》三幕剧，并自己谱曲，演出效果甚佳。随之就参加1972年1月份的全县文娱汇演，荣获优胜奖，被记入《宁海县志》，足见质量之高。五十多年前的乐曲今犹在耳，珍贵的合影今犹保存，我们异常珍惜。怀慈付出之心血结成硕果。

恢复高考后，我曾约她一同参考，她也有几分念想，终因已有一子一女难以脱身失之交臂。以她的水平必取无疑，我们为之惋惜。

以后，我在大学接触了众多同学，又到过多个学校，还接交诸多干部，以我的眼光，若从德、能、智、勤、绩整体素质去考测，觉得无一人能出怀慈之右。她是真正的龙游浅水、虎落平原，没能尽其才。近年，我曾与她开过玩笑：“你当年若去高考，天地就宽广了。让你当个有成就的科学家恐已过了年龄，但当个县长、书记或董明珠那样的企业家是完全可能也标配的。这样也能让我们这批同学扬眉吐气一下。”她淡淡一笑：“如今不也一样了？”她应该是有雄心的。

以她夫妻的优秀，招工、推荐入学本当优先，却始终无份；但他们从无怨言，也决不求人。在我整整十三年离开大湖去读书时，唯留他们带着子女坚守。不为外物所伤，不随世俗俯仰，平和中生机郁勃，淡然中安然自适，表里澄澈，我觉得他俩是干得最苦又最安心的人。

为子女前途计，怀慈于1979年钟声敲响的前一天才离开挚爱又干得风生水起的民办教师岗位。以怀慈的才干和敬业精神，她的离开绝对是大湖学校的大损失。记得学校的胡杏林等老师几次在我面前说起，你们几位初中生实际能力远超高中生。这是对我们工作的肯定。我虽似被说在内，实是沾了怀慈的光，她才是真正值得赞扬的人。

干一行爱一行，被招工到县医药公司又成了她的爱。她对任何工作不仅是做好，更要完好。已上三十岁，面对诸多的中药名、价格要记熟贯通，她也曾感到棘手心急，但下苦功是她的强项。一时间，家里的灶台、桌上、床前到处贴满药名、价格，还有药抽屉的位置，抬低头间皆可触目。以她的记忆力，不多时间就被她背得个滚瓜烂熟，甚至超过老职员，让人佩服。

三年后，她被调到药材收购站，更大的困难在迎接她，似乎是对她的考验。收购站要收购活蛇，特别是蕲蛇、银环蛇、眼镜蛇这些毒蛇还要用手去抲，叫我听着都觉可怕。而以她迎难而上的勇气，既来之，则安之，是绝不会畏难而退的。她去研究。她说长期观察毒蛇的动态，尽管样子狰狞可怕，却也并不轻易主动攻击伤人，它们也是怕人的。她要与之和谐共处。于是她就先试着摸它的尾巴，又慢慢摸上去直至抓它起来，却也平安无事，就逐步顺手了。但也有一次，脚下一滑失控险些被咬，终又幸免于难。以后还干起杀蛇、烹蛇羹的活，成为行家里手，这都是需要大勇气和智慧的。

一定是她超强的能力感动了上帝，几年后她被提任四明药厂生产副厂长。她很快就进入角色，表现出她娴熟的业务水平和管理才干。她是干一行精一行。所以，在她退休后仍被返聘在这个位子上干了多年。这于她，实是小菜一碟。在我看来，实在是大才小用，但又能怎样？

她有股常人难有的男子汉气概，极少计较个人得失，从不看重经济利益。在下放农村经济最困难的时候，大家都缺衣少食，多数人就会显得吝啬，而她倘有些吃的都会毫无保留地让大家共享；同学、乡亲有困难，她会鼎力相助甚至慷慨解囊，全不像空囊者。比如当民办教师我享最高工资32元，总也觉得理所当然，但当我想到怀慈因为女的只能拿27元，我就会想着觉得心中有愧，而她是从不介意的。不然，她还会如此卖力甚至废寝忘食？

回城后的一段时间，落伍于社会的我们要适应工作、跟上时代步伐，个个争气、发愤图强，故少有余暇、少有集聚，但感情始终相通，我们是共患难者。一旦站稳脚跟，特别是进入新世纪，大家的经济条件有了大好转后就时有相聚，怀慈家常是集合地。他们夫妻热情招待最为慷慨。尤其是同学会，她常说只要办得热闹，钱不是问题，总要求多出，甚至说要包底，体现她的大气。其实，她夫妻的收入、他们的退休费并不高。更可贵的是她儿子主动要求出资，让我们好生感动。是父母的良好教育才有这样的好儿子。

怀慈出身书香门第，父亲好文学、精医术喜音乐擅乐器，母亲是县剧团的导演，故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富有教养。她好学习悟性强，琴棋书画俱通。中学时的画就显大气，书法一学就上档次；又习武，打起拳来刚柔并济；写的散文清新自然、文情并茂，总能引起共鸣。

她是贤妻。尽管学冕能干样样拿手，她又工作忙，还总是主动包揽家务，有条有理。她是良母，教育子女聪明有出息。她又是孝女。更难能可贵的她是万里挑一的孝媳。学冕兄弟四人他居老二，自父亲1999年去世后，母亲就一直住在学冕家，主要由怀慈侍奉至2021年98高龄谢世。母亲一直喜欢住在学冕家，这里必有怀慈的缘故。其实，怀慈到后来也进入老年，加之年轻时受苦受累留下病根生活也不易，但她毫无怨言，孝敬有道，孝敬有方，让婆婆深感幸福万分满意。婆婆凡事总喜欢与怀慈商量，足见对她的信任、依赖。怀慈还不让婆婆拿出退休工资在银行里存着，故待婆婆去世时还有几十万的存款……像怀慈能做到这般，世上能有几人？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一个人做几件好事或短暂时间里诚恳待人容易，二十多年如一日说来容易做来难，足见怀慈有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之大量。在其婆婆去世的酒席上，我说学冕孝子难得，而更难得的是怀慈二十几年如一日难能可贵，博得大家赞同。

她在人前从不论人短，又是那么的善解人意替人排难。同学相聚时她总是倾听而少言，一旦说上几句总能切中主旨俘获人心，体现她的智慧和感召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