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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变了,忽然之间就变了。

2020年,历史的潮流与时代的变革在瞬间交汇,教育行业在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中撕裂开来。政策的强行重塑、市场的剧变、社会认知的割裂,使得教育培训行业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失。

曾经引领风潮的教育培训机构,犹如被猛击的玻璃,瞬间崩碎,四散而落。四年的时光,像一条不可逆的河流,将无数幻梦化为泡沫,飘零在风中。教育焦虑的持续蔓延,资本的急速撤离,市场需求的隐性转移,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问:覆浪之下,何以至此?

上篇:我们何以走到今天丨2015-2016教培大转折 中篇:覆浪之下丨2017-2019教培大积变

2020-2024年,中国教育行业在迷茫中挣扎、反思。这四年多,教育不再是单纯的课堂与知识传授,它成为了国家政策、社会期望、家庭焦虑与技术变革交织的场域,成为一个无法轻易定义的复杂体。

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我们试图从碎片化的现状中寻出一条可能的未来之路。未来幽暗,曙光闪烁。教育的真正使命,在这场深刻变革中变得扑朔迷离,若干年后回看,它是否会成为教育史上一场不可言说的迷失?

2020-2021

2020年5月 教育部印发《义务教育六科超标超前培训负面清单》

6月,教育部印发《中小学生校外培训服务合同(示范文本)》。8月,五部门联合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和规范教育收费管理的意见》。10月,发布《关于对校外培训机构利用不公平格式条款侵害消费者权益违法行为开展集中整治的通知》。一系列政策的出台,标志着校外培训行业正逐步纳入更加严格的监管轨道。然而, 当时的行业普遍存在侥幸心理,认为政策只是针对一些个别问题,不会触动整个行业的根基。

2020年12月 “1对1”在线教育机构学霸君爆雷

受疫情影响,在线教育需求爆发,业内普遍认为这是在线教育的“红利之年”。然而,在马太效应的加剧下,教育市场投放成本飙升,像学霸君这样的中小型平台生存空间进一步被压缩。在学霸君无法支撑前后,猿辅导刚刚融资10亿美元,作业帮也吸引了超16亿美元的新一轮融资。2020年,在线教育领域发生了111起融资,总金额超过539亿元,猿辅导和作业帮的融资额占据了70%以上。

2021年2月 粉笔教育获3.9亿美元A轮融资

这笔交易也成为近10年来职业教育领域最大的一笔融资。2021年上半年,职业教育的融资额达到62.1亿元,同比增长了450%。在政策红利和社会需求的推动下,职业教育迅速成为资本市场的热点。

2021年5月《民促法实施条例》正式公布

实施义务教育的民办学校不得组织学科类入学考试,不得提前招生。公办学校不得举办或参与举办民办学校,也不得转为民办学校。不久后,教育部等八部门发布了《关于规范公办学校举办或者参与举办民办义务教育学校的通知》,严格界定“公参民”范围,“公参民”退出历史舞台。

2021年7月 “双减”政策正式落地

7月24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即“双减政策”)。新规从多个维度限制了校外学科类培训机构的发展,切断了新机构的准入路径,封堵了资本对学科类培训机构的注入。同时,对于已备案的学科类培训机构,实施了严格的审批和监管机制。全国范围内,各地迅速响应,开展了各式各样扫黄打非查教培的行动。“双减”政策出台后两个月内,超过1250家教育培训机构被强制执行,新东方等教培巨头宣布停止在中国内地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科类培训服务。


2021年11月 新东方为乡村捐73366套桌椅

俞敏洪在朋友圈转发文章时附文:“教培时代结束,新东方把崭新的课桌椅,捐给了乡村学校。”新东方发布的业绩报告显示,截至2021年11月30日,6个月净亏损55亿元,曾经的教培“龙头”新东方捐赠课桌椅子、教学点退租,转战直播带货。如同突然吹来的冰冷寒风,曾经炙热的市场瞬间凝结成霜。

2022

2022年1月 印发《关于建立中小学校党组织领导的校长负责制的意见(试行)》

《意见》提出,要强化中小学校党组织的领导作用,校长在党组织领导下依法依规行使职权。11月,又发布了《关于进一步加强新时代中小学思政课建设的意见》,进一步强调思政课在教育体系中的核心地位,标志着意识形态和教育的深度融合进入新的阶段。

2022年3月 纽诺教育创始人成“最悲情创业者”

在一篇名为《卖了4套房,创业12年,如今负债1亿,无家可归》的文章中,纽诺教育创始人王荣辉讲述了从估值5亿到债务缠身的创业故事,文章迅速刷爆网络,引来大批创业者共情。反差感十足的是,留言区充斥着网友的谩骂和家长的讨债信息。

2022年6月 老牌教育服务机构金太阳纳斯达克上市

金太阳股价一度暴涨390%,并触发两次熔断。同月,读书郎在港交所上市,接着见知教育和粉笔科技也相继在港交所挂牌。然而,整个教育行业的融资氛围却发生了剧变。2022年,教育行业融资发生121起,相比2016年下降了近86%,总融资额约54.21亿元,融资体量大幅缩水。

2022年6月 东方甄选直播爆火

东方甄选意外走红,助推新东方在线股价上涨。教育巨头纷纷下场,学而思推出了“学家优品”,豆神教育也在直播间分享文学知识与双语教学,高途则推出了“高途好物”和“高途佳品”。然而,东方甄选的成功似乎难以复制。


2022年12月 十二部门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防范治理工作的意见》

提出到2024年6月,要全面清除隐形变异培训。部门参与之多,处罚之严,前所未有。同月,十三部门联合发布《关于规范面向中小学生的非学科类校外培训的意见》,“‘双减’工作容不得搞变通,学科类培训凉了,阵地也不能转移到非学科类培训上。”

2023

2023年1月 量子之歌纳斯达克IPO

成为教育行业“双减”政策实施以来,首家在美股上市的大型成人学习公司。2023年,教育行业共发生了52起融资事件,融资总额为32.11亿元,同比下降超过40%。量子之歌登陆纳斯达克后,粉笔、迈越科技、优必选相继赴港上市。

2023年3月 百度发布文心一言

百度发布了国内首款大模型AI聊天机器人——文心一言,标志着国内AI竞争正式拉开序幕。此前,OpenAI发布了GPT-4,谷歌也推出了Bard。随着AI技术的爆发,百模、千模大战随之打响。众多教育品牌和科技公司纷纷布局AI自习室项目,2023年国内落地的AI自习室数量达到1320家。

2023年3月 统计局发布《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数据显示2022年中国出生人口首次负增长。人口负增长影响教育,成为贯穿该年公众讨论的热门话题之一。预计到2035年,义务教育阶段的在校生人数将比2020年减少约3000万。“人口塌陷”必然带来连锁反应,学校面临关停,教师过剩,幼儿园尤其是民办园招生难度加大,从“一位难求”变为“生源难求”。

2023年3月 校外培训机构严管办法密集出台

《办法》对校外培训机构资金筹集、资金运营、收益分配等维度提出了全方位要求。7月,教育部印发《关于做好校外培训机构从业人员准入查询工作的通知》,进一步加强了人员管理。9月,教育部发布了《校外培训行政处罚暂行办法》,明确了非法培训行为的法律责任,学科类培训从“违规”升级为“违法”,任何违反规定的组织或机构将面临法律责任及刑罚。

2023年12月 优必选港交所上市

优必选成功募集8.29亿元,成为2023年教育行业最大的一笔融资。华为、小米、亚马逊等科技巨头纷纷加码这一赛道,押注人形机器人在教育和其他行业的商业化应用。

2024

2024年1月 《中华人民共和国爱国主义教育法》实施

要求各级各类学校将爱国主义教育贯穿教育全过程,并强化思想政治理论课的教学。9月,全面启用新课标和新教材,标志着自2020年开始推行的“新教改”进入了里程碑时刻,开启了中国教育进入“新课标、新教材、新课堂”的“三新时代”。


2024年1月 教育部巩固深化“双减”成果

教育部召开全国“双减”工作视频调度会,要求进一步提高政治站位,将“双减”工作作为重中之重。8月,国务院出台“促消意见”,文中“激发改善型消费活力”中提到教育和培训消费,一度被市场解读为利好,不少人惶惶然以为教培行业迎回春天。

2024年5月 精准学获阿里巴巴2亿投资

成为两年来教育行业最大的一笔融资。同月,小度科技发布了基于文心大模型的首款学习机,科大讯飞则推出了讯飞AI学习机T20系列,多个教育品牌纷纷在AI学习机市场布局。然而,与此同时,教育行业的整体融资环境依旧严峻。到2024年11月,教育行业共发生了43起融资事件,总融资金额为8.423亿元,较2023年缩减超过70%,相比2018年的“资本寒冬”,2024年的融资量下降了约93%。

2024年7月 鲸鱼机器人获国资平台1亿投资

鲸鱼机器人获得由上海体育产业基金主导的1亿元融资,这一轮投资标志着国资平台在教育领域投资规模的进一步扩张。此前,浙文互联成为豆神教育的第七大股东,而海国投则通过增持凯文教育股份,进而运营北京两所凯文学校,同时积极布局职业教育赛道。

2024年9月 高途佳品停播

高途佳品宣布短暂停播,标志着教育培训机构在直播带货领域的尝试走到了岔路口。尽管如此,头部教育公司并未放弃多元化转型。新东方在教育、电商之外开始涉足文旅业务,而好未来则专注于素质教育与教育科技,推出了国内首个专为数学打造的大模型——MathGPT。与此同时,高途也在调整其业务版图,将重点转向非学科类教育和成人学习服务。

“政策驱动型”行业的结构性脆弱

政策的不确定性,已成为教育行业的宿命。2021年“双减”政策的出台,无疑是2020-2024年间最具标志性的事件。政策带来的影响既深刻又复杂:市场的剧烈反应、家长焦虑的转移、教育市场灰色地带的扩张以及资源配置的不平衡,暴露了教育体制内外深层次的结构性问题。

“双减”无疑是教育领域的一次结构性调整,它折射出国家在治理结构和社会期望上的深层次考量。减轻学生负担、缓解教育焦虑的同时,也隐含着社会治理的目的,尤其是在情绪管理和思想文化引导方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教育体系的规范化、标准化是对社会思想和价值观的统一引导。在人们普遍对未来焦虑和不确定的背景下,教育成为了社会稳定的支柱。此外,“双减”政策也符合经济发展和产业结构调整的需要。教育培训行业的迅猛发展,尤其是一些资本的快速膨胀与经济发展宏观目标发生了矛盾。

政策的出台和实施对行业进行了深刻的“重塑”。从市场结构、教育模式、资本运作到社会观念,行业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调整与变革。这种“重塑”不仅仅是对机构形式和行业规范的改变,更是对教育的社会功能、价值导向和市场预期的再定义。

2021年“双减”政策如一记重锤,将教育培训行业砸得支离破碎。无论是传统的K12学科辅导巨头,还是地方小型教育机构,都在重压下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大量机构倒闭、转型,曾经支撑数百万从业者的产业基础几乎在一夜之间倾覆。尽管地方化执行力度在2023年后有所松动,但这种变化并没有明确的逻辑线索,更多像是试水与回调并存,让整个行业陷入了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局面。

市场的顽强与反复:需求不死,灰度生长

2020-2024年,政策的反复调整与市场环境的剧烈动荡,使得行业在“过渡期”和“变革期”之间不断徘徊。学科类培训的急剧萎缩、素质教育的昙花短荣与随后的低迷、职业教育的兴起与困境,反映了市场需求在政策变化中的短期适应与长期转型的冲突。

大量资本在政策出台后迅速撤离教育行业,曾经繁荣的融资环境一夜冰封。一些头部企业凭借资金和技术优势,得以在素质教育、职业教育等领域重新布局,而大量小型教育机构陷入困境,市场进一步向规模化、平台化的方向发展,也让无数从业者和消费者失去了原有的依托。教育行业的市场洗牌加速,不仅是商业层面的重新分配,也与教育内容、形式的深度转型息息相关。

很多机构一度试图向“素质教育”或“职业教育”转型,但市场的真正需求仍是传统学科培训。这种矛盾让不少机构游走在红线边缘,既要迎合家长的焦虑,又要规避监管的风险。对许多教培人而言,这四年是从“高峰到低谷”的情感过山车。理想主义的回归与现实的挫败感交织,许多人在反复流转中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职业意义和人生选择。


虽然“双减”政策通过抑制课外辅导减轻学生负担,但家长的焦虑并未得到根本缓解。政策的“减负”未能同步带来社会观念的转变,反而推动了隐性教育市场的膨胀。这些隐性需求加剧了教育的阶层化,家长们依然将教育视为孩子成功的唯一钥匙,“分数”与“名校”的执念没有因此减弱。政策的“减负”与家长的“增负”形成鲜明对比,让教育行业陷入了方向上的迷失。

技术的介入:工具化与教育的内涵变异

在疫情的推动下,在线教育经历了短期的爆发,技术的迅猛发展成为教育领域最具变革性的力量。AI、大数据等技术的应用,使得教育的个性化和定制化成为可能。疫情加速了在线教育和教育科技的普及,技术与教育的结合推动了教育方式的转型,却也加剧了市场竞争和资源不平衡。

教育行业正面临着“技术驱动”的困境——如何平衡技术效率的提升与教育质量的深度之间的关系。在快速向数字化、在线化转型的过程中,教育的“工具化”趋势愈加明显。技术推动的“智能化教育”越来越侧重于效率和规模,却忽视了教学内容的深度、师生互动和思维培养等根本问题。许多在线教育平台过度依赖技术,导致教育的“工具化”倾向日益加剧。技术改变了教育的形式,但教育的内涵和目标却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提升。

AI和大数据在提升教学效率、个性化学习等方面取得了显著进展,但过度依赖技术也使得教育目标逐渐从培养独立思考和创新能力,转向对“分数”和“标准化”的追求。教育的真正内涵,不仅仅是知识的传授,更是思维、情感和价值的全面培养。

“焦虑未消”带来的市场顽强性

教育焦虑不仅是文化根基的延续,更是社会竞争加剧的产物。焦虑未因政策的调整而消退,反而随着家庭教育投资的隐性化、个性化需求的增加以及对未来竞争力的过度焦虑而愈发加剧。2022-2024年间,地下培训市场和小规模家庭式辅导班被视为压抑后的一种反扑。教育行业依然被竞争驱动,素质教育的本质和教育的多元化价值在很大程度上未能得到实现,反而在某些方面成为了应试教育的“伪装”。


教育与社会期望的错配,是社会结构性矛盾的一种延续。一部分家长选择“相信”,希望通过减负给孩子创造更健康的环境;另一部分家长则在暗自较劲,担心不补课的孩子会掉队。这种观念分裂让市场需求变得愈加复杂。无论是“私教”“提分班”还是“留学辅导”,本质上都是应试教育的延续,只是换了副面孔而已。社会竞争的压力、优质教育资源的稀缺,正在孕育出新的“教育竞争场”。就业率和就业质量一旦未能显著提高,将进一步削弱教育的社会信任感,教育的真正价值和功能也因此受损。

行业的剧烈调整和市场的快速瓦解,直接导致了社会对教育培训的信任度下降。从家长到从业者,越来越多人开始质疑教育行业的可持续性和价值。行业剧变凸显了教育供需的不平衡,也促使从业者重新思考教育培训的意义:不再是单纯的升学工具,而是教育生态的一部分。然而,事实却是,教育创新却越来越被边缘化,“分数至上”愈发成为社会共识。

随着中国经济进入低增长时代,家庭对教育的投资意愿和能力面临考验。与此同时,人口红利的消失和年轻人口的下降,将使教育培训行业不得不应对产能过剩和市场饱和的双重压力。未来几年,教育行业将进一步走向两极化:一方面,教育资源集中向头部企业流动,中小机构的生存空间日益压缩;另一方面,基层教育市场的服务能力不足,可能进一步削弱低收入家庭的教育机会。对于那些试图转型的中小教育机构来说,未来的道路尤其艰难,既缺乏与大型平台竞争的资本优势,政策与市场需求的变化又让它们难以找到稳定的发展方向。资本驱动的教育模式是否能持续,依旧充满不确定性。

从2015年到2024年,中国教育行业经历了从市场化扩张到政策干预,再到转型探索的全过程。这段时间,既是行业重新定位的过程,也是失去方向、过度试探的阶段。资本的快速涌入与政策的深度介入,市场经济和社会观念的双重驱动,推动着教育行业的急剧变化。


中国教育行业的未来并非一条直线,它的走向将受到多重因素的影响,一切取决于机运如何,即在一些历史的重要时刻,政策的巧合、经济和社会结构的变化如何在特定时空交汇,带来怎样的一系列转变和突破。2024年教辅行业重开大门,看似是市场与需求的强韧复苏,实则是教育、经济与政策三方博弈的表面缓和。这种反复是社会深层矛盾的反映:教育公平难题未解、家庭教育焦虑依然、行业规则空白未填。

政策的剧烈调整、市场的迅速转型、教育焦虑的延续,甚至技术的快速发展,都让教育行业的未来变得扑朔迷离。然而,迷失并不意味着终结。行业的困顿与迷茫,正是教育行业在新社会环境中寻找方向的必经之路。如梭罗在《瓦尔登湖》里所说:“日出未必意味着光明,太阳也无非是一颗晨星而已。只有在我们醒着时,才是真正的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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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芥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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