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秋,就在高岗南下“休假”,找林彪密谋的同时,饶漱石在北京则以中央组织部和全国组织工作会议为中心进行新的阴谋活动。
饶漱石在事先并未请示中央,未取得中央同意,便在组织部内向副部长安子文发动了无情“斗争”,抓住安子文私拟政治局委员名单的错误,进行无限上纲,借此影射攻击刘少奇,配合支持高岗的夺权阴谋活动。
后来,党中央发现其错误予以制止时,他毫无悔悟,竟然公开拒绝中央的干预,继续搞他的“斗争”。紧接着,他又在当年九十月间召开的全国组织工作会议上以批评安子文为名,将斗争 的锋芒直指刘少奇,导演了一场“讨安倒刘”的闹剧。
在高岗、饶漱石的指使下,原东北局和山东分局的组织部长在会上发言,对中央组织部1953年以前的工作进行了恶意的攻击。在他们煽惑性的发言中,夸大了过去中央组织部的缺点,污蔑中央组织部的工作是“敌我不分,对坏人没有足够的警惕”,没有很好地保证正确的政治路线的执行。
后来查明,这些发言是高岗等人事先准备好的。饶漱石开始坐在主席的位置上静静地听,越听越觉有味,身子不由轻轻晃起来,压得椅子脚吱吱响。当发言人说“完了”,他带头鼓起掌,点头含笑目送发言者下台。
会后,一伙人又暗中商量,改变会议议程,干脆直接点出刘少奇的名,实行公开“摊牌”。饶漱石此时又显出冷静,用手往下压了压:“先慢一步,等高主席回来再全面行动!”
正像毛泽东后来一针见血指出的那样,饶漱石是“新官上任,刚来即斗”;邓小平也指出,饶漱石同高岗是“这边一炮,那边一斗”,互相呼应,上蹿下跳。
但是饶漱石高兴得太早了。有人将会议的情况汇报给了毛泽东。毛泽东当面批评了饶漱石的做法。本来就多疑的饶漱石顿时坐立不安。高岗一回北京,他立即登门,将高岗一把拉住,话里带着哭腔:“高主席,你可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饶漱石竟掉下了眼泪。
“出了什么事?”高岗被弄糊涂了。
“你不在北京期间,不是开了个组织工作会议吗,有人告状,主席点名批了我!”
“就这事儿?”高岗一颗心落地,怪起饶漱石的无能,“你要沉住气,主席批过的人多了,并不见得是坏事。”
“这次批的可不一般,说我是组织部长没有组织纪律,组织部长搞‘小组织’。你知道,在主席嘴里,提到搞非组织活动是最厉害的,很少有不被罢官的!”
“这样吧,我找主席谈一谈,你也找机会自己表个态,平息了 事。”
入夜,中南海丰泽园灯火通明。
毛泽东正伏案批阅文件。高岗被允许进来后,悄没声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等毛泽东搁下笔,才殷勤地喊了一声:“主席。”
毛泽东抬起头,半开玩笑地说:“高主席啊,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说吧。”
“主席,”高岗正襟危坐,“的确是有点事。是为了饶漱石的事。听说他在中组会上闹出点乱子。主席,他这个人你是了解的,就这么个脾气,好与人斗。他的革命性还是很强的。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他是不想栽跟头的,请主席为他解围 …… ”
本来,毛泽东已经听说高岗在中南和华东“忙得不亦乐乎”,很想听听他自己是怎么解释的,没想到他是来替饶漱石说情的,心里顿时不高兴。他盯着高岗问:“你为什么代表饶漱石讲话?我在北京,饶漱石也在北京,他为什么要你代表,不直接来找我呢?在西藏还可以打电报嘛,就在北京嘛,他有脚嘛。”
高岗一听毛泽东口气不对,不敢再为饶漱石辩护了。
这时,仍在西湖休养的林彪心里也很着急。虽然党中央的文件都能及时送到手边,但是政局的变化、人事的变迁不都写在文件上。听说高岗的夫人李力群随教育部工作组从上海到了杭州,他马上让叶群将人请来。林彪还亲自陪李力群吃饭。
三天后,李力群返京前, 叶群十分机密地将林彪的一封亲笔信,郑重地交给李力群,说:“这是林彪同志给高岗同志的信,你回京后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林彪这封信的内容,大致与高岗在杭州与他密谋的内容相同,就是表达支持的态度,这也给了高岗放手去搞的底气。只是后面发生的事情,显然是高岗没有预料到的……
1953年12月下旬,马上就要进入60周岁的毛泽东,要离开北京到杭州去休假。说是休假,其实他还要在那里主持起草共和国第一部宪法。他本该马上动身,但还是被高岗的事情耽搁了。
临行前,他依照过去的惯例,提议在他外出期间由刘少奇主持中央工作。刘少奇鉴于当时情况,心情很不好。他抽着烟,只看着眼前的一块空地,说道:“主席号召全党要谦虚,我看还是由书记处同志轮流负责好。”
毛泽东也是只抽烟,不说话。前段时间的全国财经工作会议上,毛泽东的确是重新强调了全党要谦虚。但对刘少奇此时的谦让,毛泽东并不觉得好。
书记处的其他人也不赞成轮流负责。
周恩来表态:“还是按以前的老规矩办吧,仍由少奇同志负责,我们积极配合他。”
“不妥不妥。”高岗有些沉不住气,把椅子往前拖了拖,力排众议,“主席的威望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能代替的,我看还是轮流好。轮流吧,搞轮流可以发挥每一个人的作用。”
“再过几天我就满60了。孔子说过,六十而耳顺。可我觉得我还不够耳顺。今天达不成协议,下次再说吧,散会。”
这期间高岗活动更猖獗,发生了他想拉拢邓小平、陈云的事,也发生了他俩分别向毛泽东汇报的事。
毛泽东已初步掌握了高岗活动的情况,也进行了一些调查。一天,罗瑞卿来看望主席,问起主席的身体。毛泽东开起玩笑:“我这是政治感冒,鼻子不灵。”
“没睡好觉吧?”
“是啊。睡觉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睡在床上, 一种是睡在鼓里,若不是其他同志向我反映高岗的问题,我还蒙在鼓里哩!”
于是12月24日,毛泽东主持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正式决定在他外出休假期间,由刘少奇代理主持中共中央工作。那天到会的有20来人,薄一波也接到了开会的通知。毛泽东目光炯炯地扫视会场,发出不指名的警告:
“北京城里有两个司令部,颐年堂门可罗雀,东交民巷8号车水马龙。一个是以我为首的司令部,就是刮阳风,烧阳火;一个是以别人为司令的司令部,就是刮阴风,烧阴火,一股地下水。”
会场里静极了,与会者都全神注视着毛泽东,等待着他下一句话要说出这个“别人司令”是谁,但毛泽东戛然而止,不再往下说了。其实与会者谁都知道说的是谁,何况毛泽东已经指明了“东交民巷八号”。
在高岗的问题上,毛泽东一直采取忍让团结的态度。早在陕北时期,高岗任陕甘宁边区中央局书记,掌握了边区的党政大权,只差军权没有到手。他虽兼保安部队司令,但这只是地方部队,当时边区的部队主要是八路军留守兵团,肖劲光任司令,莫文骅任政治部主任,政委空缺。高岗在打这个政委位置的主意,但中央研究后,认为他不合适。肖劲光对高岗也不感兴趣,觉得“这个人政治水平低,眼界却很高,计较个人得失,品质也不好”。莫文骅向毛泽东和王稼祥建议,让肖劲光兼任政委,军委同意了。高岗当政委的希望落空后,对留守兵团很是不满。
1938年夏,毛泽东《论持久战》公开发表。有一天,毛泽东叫莫文骅到他的家里去。一进门,毛泽东便问:“莫文骅,你对《论持久战》有什么意见啊?”
莫文骅听了吓了一跳,摸不着头脑,忙回答:“没有啊,主席把初稿给我,写信让我提意见,我读了两遍,认为很好,提不出什么意见,本想再看,但叶子龙同志来电话收回去了。”
毛泽东又问:“你没有意见,为什么不向部队传达呀?”
这问题可大了,莫文骅赶忙汇报:“我们早已向部队传达和学习了,还专门组织了学习班。至于学习效果如何,待后还有检查。”
毛泽东又说:“你们做的工作为什么自己不汇报?”
莫文骅一听这话便知原委。他问毛主席是谁报告的,毛泽东说是高岗。莫文骅即骂了一句:“高岗,这个坏蛋!”随后讲起他和别人对高岗的看法及军政方面发生的一些问题。
毛泽东“哦”了一声,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过了一阵,突然问道:“你在什么地方工作啊?”毛泽东说得很缓慢,声音 拖得很长。
莫文骅奇怪,难道主席真的不知我在哪工作?只好莫名其妙地回答:“我在留守兵团呀!”
“留守兵团在什么地方呀?” 毛泽东的话音还是很慢很长。
莫文骅更奇怪了:“在陕甘宁边区呀!”
“在陕甘宁边区。”毛泽东点点头,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句,态度严肃起来,“对呀,部队驻在边区,你们就要和高岗搞好关系。你要知道,中央的政策,高岗不点头,在边区也行不通。”
莫文骅不服气:“这是要挟中央!”他走时,毛泽东送出门口,拍着他的肩膀问:“你多大年龄了?”
“30岁。”
“你还年轻啊,过些年就好了。”
那一次,毛泽东对高岗的做法没有指责。
但这一次,高岗、饶漱石坐不住了,知道情况不妙了。
两天之后,毛泽东避开了他的政治局委员们,只是请来他身边所有的卫士,在澄怀堂乒乓球室,权作餐厅,一起吃了一顿汤 面,共同度过了他的60大寿。
戎子和到中南海开会,见到毛泽东吃完饭后独自一人靠坐在房前廊道的沙发上休息。戎子和建国后就当财政部副部长,1952年他到中南海开会,会后,都在怀仁堂后面的食堂吃饭。当时许多人都觉得毛泽东很威严,不太敢坐近。戎子和是初生牛犊,什么也不考虑,就坐到毛泽东身边。毛泽东见他坐过来,开玩笑说:“子和,我们今天吃的饭可全是靠你征收来的。”戎子和年轻,脑子转得也快,随即回答说:“我们还不是执行主席财经方针和征收政策吗?所以,说到底还是吃主席的饭嘛!”毛泽东也笑了,对戎子和也熟悉起来。他见戎子和走过来,便招呼说:“戎子和,这次财政部对你的批评你感到怎么样?”
戎子和摇摇头:“够呛。”其实制定新税制时,戎子和没有直接参与,只是在最后定稿时才看到送来的草案。但他当时是财政部代部长、党组书记,负有领导责任。财经会议后,他受了处分,但仍保留副部长职务。他确实有些想不通,也不免有些思想包袱。邓小平担任财政部长后,鼓励他放下包袱,不要消极。
毛泽东情绪挺好,半开玩笑地说:“够呛?我看还不够呢!”
戎子和走到毛泽东身边,握了握手。毛泽东又说道:“你不要怕批评,只有好好地接受批评,以后才能做好工作。”毛泽东平静的一句话,在委屈的戎子和心里泛起涟漪。他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他怕主席看见,急忙扭过脸去 ……
北京的冬天,朔风凛冽。困在东交民巷八号里的高岗,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之后,已经从一只老虎变成了萎猫,整日在家酗酒叹气。他最后的一点希望是能得到林彪的同情。
而这时,毛泽东已派陈云去杭州与林彪谈话。行前,毛泽东严肃地说:“陈云同志,你去告诉林彪同志,要他对高岗再也不要袒护了!否则,我们就要与他分裂了!”
林彪与叶群早已获悉了12月发生在北京中南海政治局会议上的斗争。所以,当陈云刚刚迈进客厅,林彪还未及寒暄,走廊里就响起一个女人的哭嚎声。陈云一看,是叶群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进来,边哭边诉:“这个高麻子哟,可害死人啦 …… ”
林彪制止她:“陈云同志刚到,你鬼哭狼嗥地干什么?”
陈云不十分了解这段内幕,也不知叶群大哭为哪般,就劝她不要这样。叶群还在鼓噪:“高岗不是个东西。还是在东北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他不正经,不是搞阴谋,就是搞女人。他到杭州来,在林彪同志耳边吹这个风,吹那个风。林彪同志已经批评他了,但他根本不听…… ”
林彪见叶群说了些对他有利的话,又打起哈哈:“陈云同志刚到,你不要这样嘛!陈云同志是来找我谈工作的。”
叶群这才退了出去。
陈云开始说正题:“林彪同志,因为你没有参加中央政治局会议,一些问题还没有公开,主席要我专程前来,向你传达有关会议精神。你可能已经听说,主席在这次会议上揭露了高饶联盟的问题,对他们的搞阴谋提出了严正的警告。”接着陈云将毛泽东在会上讲的一些要点,原原本本向林彪作了传达。
林彪听得很认真,中间不插一句话,直到陈云全部说完,才喃喃道:“没想到没想到,他到我这里来竟然怀着这样大的阴谋,这是动摇军心啊。”
陈云告辞时,林彪再一次声明:“请转告主席,我完全拥护中央的决定,对高饶的阴谋活动,我过去和将来都会高度警惕。要不是我身体不好,我还要回北京当面批评这个野心家.....”
北方的寒冬已经来临。北京东交民巷八号院前,枯黄的杨树叶在地上翻卷着,漫天的黄沙在古城上空飞扬。女人用头巾包着头,男人推着自行车艰难行进,不时吐着嘴里的沙,诅咒这天气。门开处,一个人影闪了进去。
“高主席,现在是众叛亲离啊。”
进来的是饶漱石。他一坐下就问:“你看到了简报吗?” 高岗抽着烟,好像没听见。
饶漱石继续说:“×××的那个发言你看过了吗?”
高岗仍不回答,但眼神告诉饶漱石,他急切想知道这一切。饶漱石:“你可以看看,他……揭发了你在杭州的活动。”
高岗一听反而不感兴趣,背又靠到了沙发上,嘴里嗫嚅:“他能说出个什么?”
饶漱石:“他把你在杭州对他说的话全都抖露出来了。他还说,林彪和叶群在杭州就批评过他,让他千万小心,不要参与你的那些非组织活动…… ”
高岗火起来,一捶椅背,眼冒金星:“如果林彪和叶群真这样说了,那就太毒了!”
饶漱石:“林彪还托人让我给你捎话,说他几年来一直在养病,你到杭州去他没有给讲什么……”
高岗不语。
饶漱石:“还有几句话,也是他让人转告你的,说这次可能要刮一场12级的台风,很可能把你从12层楼上吹到地下室去,也可能这次跌倒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总之,让你有个思想准备,要敢于自己承担,不要牵扯他人…… 我的理解,林彪这些话的意思,主要是害怕你咬住他。”
高岗:“你的意见呢?”
饶漱石稍有些犹豫:“我想就别捅他出去。他是掌握军队的,前途也莫可限量,扯进去也没有什么好处。现在军队上已经有人在骂你诬陷林彪了。”
“你能给他捎话的话,叫他放心,我高岗不是那种脓包,也不会连累他。”高岗竟发出一种很奇怪的笑声,只有那种完全绝望的人或动物才会发出这种声音,“我高岗一辈子英雄,枪林弹雨闯荡过,大不了一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