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军出征350余万人,最后只回来13万人,这个血淋淋的数字,是多么的悲壮?
1938年1月上旬,川军22集团军到达徐州。部队刚安顿好,22集团军总司令邓锡侯与副总司令孙震便拜见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
这一天的天气非常阴冷,可他二人的心情比这天气还糟!本是一片忠心,满腔热血,告别家园,告别蜀中父老乡亲,出川抗日,可谁会料到,竟然落下个无人要的结局。耻辱啊!打仗有胜有败,人们常说不以成败论英雄。就是打了败仗,也有几分悲壮,总比平白无人要强。
两人的心里都在暗骂:王铭章啊王铭章,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两位长官对122师师长王铭章,真是又爱又气。他们很欣赏王铭章打仗勇敢,不怕死,敢碰硬,敢拼命的精神,按四川话讲王铭章算得上一条好汉。气的是王铭章不拘小节,总是大大咧咧,情绪也不稳,容易冲动,说来事就来事了。
前不久122师强行打开晋军弹药库,私自取枪搬弹,这事闹了上去,成了川军的耻辱,谁还敢要这种胆敢以下犯上不服管教的兵?
王铭章这位将军,完全是拼命拼出来的。
王铭章,字之钟,四川新都泰兴场人,四川陆军军官学校第三期步兵科毕业,分发川军第二师刘存厚部任排长。1916年,护国战争打响,川军第二师响应护国,参加讨袁,与袁世凯派来的军队交战于川南的泸州、纳溪一带。身为排长的王铭章,杀得兴起,居然甩掉衣服,光膀子挥舞大刀杀入敌群,使敌人闻风丧胆。由于王铭章作战英勇,又负了伤,升任了连长。不久,他参与了刘存厚部与滇军罗佩金部作战,追击滇军至仁寿土地坎,又负重伤,此后转战资、内、泸、渝各地,积功升任营长。1920年川军整编,王铭章升任第7师13旅25团团长。1924年升任川军第3师25旅旅长。1925年第3师驻防德阳,升任师长,隶属于川西北屯殖军田颂尧部。1926年,川西北屯殖军改番号为国民革命军第29军,军长田颂尧,副军长孙震,王铭章任第4师师长。1933年,四川军阀对陕革命根据地发地“三路围攻”,王铭章任左纵队总指挥,担任主攻,为红四方面军击败。此后,数次与红军交战,有败有胜。1935年,29军改编为四十一军,孙震任军长,王铭章任122师师长,授陆军少将,1936年晋升中将。
邓锡侯与孙震商定好了,这次见了李司令长官,除了表示谢恩之外,就是请求李宗仁司令官相信川军,把他们放在要紧的位置上,以川军弟兄的血来洗刷耻辱,为家乡的父老争光。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李长官表面上接收他们,而实际上又不委重任,仍把他们当“杂牌军”看。越是这样,这些走出天府之国的“槌子兵”就更没法带。
没想到,一见面,李宗仁的一名玩笑话,使他俩愁容顿消。
“要说‘杂牌’,我也是‘杂牌’军啊!咱们是‘同病相怜’啊!哈 ……管他什么‘牌’,能打日本人,能打硬仗就是‘正牌’。”
李宗仁的这番话,使邓锡侯和孙震二人眼圈一红,邓锡侯由衷地说:“谢谢李长官看得起我们,今后,只要李长官说话,我们一定效命,以报李长官的知遇之恩。决不会给李长官丢脸!”
告辞时,邓锡侯、孙震笔挺挺地站在李宗仁的面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李宗仁发现,他俩的眼睛里都盈满了泪水。
1938年3月,台儿庄会战拉开了序幕。
早在一月上旬,22集团军便抵达临城(今薛城),45军为第一线部队,41军为第二线部队,均部署在滕县以北。王铭章的122师为集团军的预备队,准备扼守滕县。
一天,孙震接到李宗仁的电话:“怎么样,还可以吧?”
孙震条件反射般在马上将双脚靠扰:“报告司令官,一切都很好。川军弟兄们自从司令官司训话后,士气高涨,斗志很旺。尤其是用了司令官赠送的武器装备,全体将士非常感动。”
电话中传来李长官的声音:“敌情和防务如何?”
孙震回答:“这些天日军的小飞机时不时来一次,好像是在搞侦察,有时还飞得很低。对了,还出现了零散的日本收买的汉奸特务在活动,刺探我军布防情况。”
李宗仁说:“这就对了。告诉你,现在日军在邹县、兖州大增兵,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看,你们的防地也许会有一场恶战。中心战场可能在滕县。你们扼守滕县的是谁?”
孙震回答说:“是王铭章中将,122师师长。司令官应该有印象的。”
李宗仁的声音很平缓:“记得。不说是那个抢晋军枪弹,惹得阎锡山发火的王铭章吗?上次训话时,我还特意与他聊了一阵。很好,是员虎将。不过,这次日军可能人数很多,来势也很猛,你们可不要掉以轻心,你们那个方面很重要,你们可得跟我守好。”
孙震大声说:“请总司令长官放心,我们不会辜负司令官的信任,也不愿失掉这个挽回川军影响的机会。我们打算将部署再调整一下。”
李宗仁说:“调整后的部署告诉我一声。”
孙震说:“我们一定报告司令官。”
孙震与李宗仁通过话后,立即调整了部署。即:122师调入滕县城内,任命王铭章为第41军前方总指挥,统一指挥122师和124师。王铭章布置张宣武的364旅一个团进驻滕县以北的北沙河,为第二道防线,366旅的王文振团进驻滕县东北的平邑,以掩护第45军阵地的右侧背。122师、124师、127师,三个师部和364旅旅部,设在城内。王铭章的指挥部设在西关的火车站附近。
部队刚部署完毕,王铭章打算好好休息一下。这些天来,他实在太累了。打从孙震命令他为41军前线总指挥后,尽管是个临时性的职务,但要管的事还真不少。部队的布防问题,三个师部一个旅部开设问题,还有,伤病员的安置问题,粮米的筹集……搅得他头昏脑胀。他的身子在行军床上刚刚放倒,副官便进来报告:“总指挥,刚才滕县县长周同派人来下请贴,说今晚在薛国故城内设宴款待总指挥,希望总指挥赏脸。”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喝酒,不去!他有闲心,老子还没有时间。”
副官正要退出传话,参谋长赵渭滨走进门来,劝道:“总指挥,我看你还是去一趟吧!常言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呀!在这非常时期,我们不能小看了地方上的一个父母官哪!再说,我们是川军,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好多事还要依靠地方上。”
王铭章想了想,道:“我听说这个县太爷人还不错?“
赵渭滨说:“我感觉也不错。看上去文诌诌的,但是个有骨气的老爷子。”
王铭章说:“好吧,这一摊子就交给你了。李少昆,今晚上你随我去!
薛国故城在滕县城南。薛国,任姓,祖先奚仲做过夏代的车正,传为车的发明者。故城周长万余米,城墙遗迹迤逦起伏。城内地势平坦,皇殿岗村居城中心,传为薛国宫室遗迹。城东北隅有两座士冢,传为战国时孟尝君及其父田婴陵墓。
王铭章带着亲兵李少昆在天快黑时,赶到薛国故城。这儿虽然荒凉,但极使人感觉到有几分灵气。在皇殿岗村旁,有一座三层的红楼。第一层实为座戏台,第二、第三层地得茶楼酒肆,是文人墨客,游方艺人相聚的好地方。
王铭章到时,周同已带领他的幕僚及地方豪绅在外恭候了,周同虽然一身粗布衣服,但妥贴,看上去真有几分雅士风度。
这一顿饭与其说是酒宴,倒不如说是顿便餐。尽管没有什么好吃的,但气氛十分融洽,双方增进了了解。王铭章从这顿简单的饭菜中,看到了周同是一位清廉的父母官。周同则从王铭章的爽快劲,觉得他是员打硬仗的虎将。二人谈得十分投机。
周同表示。只要王铭章开口,要人有人,要粮有粮。并且从家里搬出来,住在办公之所,将登上城墙与士兵一道亲自巡逻,一旦城墙被日本兵打破,他决不苟活偷生。王铭章深为感动,也为结识这么个以国事为重,有胆有识的县长而高兴。王铭章要周县长将警察与保安队组织起来,一方面维持秩序,一方面协助部队守城。尽管部队的枪支弹药紧张,王铭章还是主动提出捐赠少量枪支弹药给保安队。临别,周同将一幅已装裱好的他亲自书写的草书“虎”字条幅赠与王铭章,并再三说有王总指挥这样的虎将驻守滕县,是滕县黔首的荣幸之类的话。
王铭章本来好酒量,但在非常时期,不敢放肆。他一喝了酒,脑子就兴奋,倒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回想起自己走过的路程,不知怎么地突然想哭,鼻子一酸,竟然落下泪来。
打仗……唉,过去打了多少冤枉仗,自己人打自己人,给老百姓带来了多少灾难!困惑中的王铭章总想为老百姓干点什么好事,来洗刷自己的罪愆。有一天,他与一位朋友聊天,那位朋友无意中说出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俗语。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铭章的心震憾了。他将过去的岁月颠过来倒过去地一琢磨,心里很不是滋味,负罪的心情更沉重了。王铭章一生中不贪财,也不图享乐,更不成心设圈套害人,但他的双手,的确沾满了血。
一个使王铭章的心理得到安慰的机会终于来到了,那便是抗日浪潮的掀起。打击侵略者,保家卫国,为民族争光,为老百姓出气,还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更实在的行为呢?于是他竭力鼓励孙震请缨,带兵出川抗日。当川军的请求被批准后,他在德阳驻地举行了誓师大会。他在会上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他表示:“要用热血报国的具体行动,来赎回他20年来参与内战危害人的罪愆。”
1938年3月14日,滕县的气氛十分紧张,真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状况。
傍晚时分,大约一个旅团的日军,在飞机的掩护下,向我界河一线的阵地发动全面进攻。小山炮打得很密、很猛,步兵也冲杀得很猛。据情报透露,进攻的日军为矶谷廉介的行头部队濑谷启旅团。
王铭章问:“阵地怎么样?”
赵渭滨回答说:“我军将士打得很顽强,日军冲了一次又一次,都被打退了,阵地还在我们手中。”
“好,打电话到各阵地,就说我王铭章谢谢他们了。要他们做好准备,利用一切时间加固工事,准备打大仗,打恶仗。”王铭章交待完,又去机要室给孙震发电报,汇报滕县战场的情况。
孙震回电,命令王铭章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守住滕县,等待汤恩伯兵团增援。
果然,这一夜,濑谷启旅团多次向界河一线部队发起冲击,但都被中国军队击退。一线阵地依然屹立。
这一夜,王铭章一直呆在指挥所里。参谋长赵渭滨劝他躺一下,他反而瞪了一眼。下半夜,周同打来一个电话,询了一些情况后,说明天他准备组织人慰问一下前线将士,想取得王铭章的同意。王铭章在电话里感谢周同及滕县父老乡亲的感情,同时谈到前线太危险,他们的感情由总指挥部转达到前线各阵地就行了。
同一时间,滕县城外的矶谷廉介双眼冲血。双手扣住腰带不停地在房里走来走去。像一只关在铁笼中咆哮的狮子。这太出乎他的意外了。不就是中国的一支杂牌军么?怎么能顶得住濑谷启的进攻!他不怀疑濑谷的忠诚,更不怀疑濑谷的智慧和指挥艺术及勇敢精神。可是,冲了一个晚上,却没有打破中国军队的一线阵地。他想到了前几天板垣征四郎和西尾寿造的电报来。两封电报有一个共同内容:提醒他不要孤军冒进。当时他理解为他们怕他抢先进了徐州,夺了头功。现在看来,不能小看了眼前的中国军队。听说,板垣征四郎在临沂败退时,几次差点剖腹自杀。败退时连大衣、手杖都未来得及拿,在中国人手中落下笑柄。难道自己的结局也与他一样?不,我不是板垣!大日本皇军不可战胜!他转身盯住地图。突然,一个意图在他脑海里显现出来。他一阵激动,一拳砸在地图上标有滕县的位置上,嘿嘿地干笑了几声。他下令濑谷启暂停进攻,休整部队,等待命令。
日军停止了进攻,前线阵地上显得很寂静。
“总座,有些不对劝,疯狂进攻的日军突然停了下来,不知在玩什么花招。”参谋长赵谓滨向王铭章报告。
王铭章挥挥手,表示知道了。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仰躺在行军床上。王铭章不是那种呆在指挥部里道貌岸然的指挥官,他有时躺着,有时坐着,有时甚至蹲在茅坑里老久不出来。大家在一起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是啊,敌人会玩什么花招呢?
3月15日上午9点钟,界河一线的阵地报告,昨夜进攻的那日军又开始进攻了,攻得很猛。紧接着,布防在深井的124师370旅的阵地遭到了大约3000日军的攻击。这股日军由于来得突然,攻势太猛,370旅损失惨重。旅长亲自拿着话筒喊话,要求援兵。
“增援,我到哪里去找援兵!叫他们顶住,哪怕打得剩下他一个人,也要顶!”王铭章对参谋长赵谓滨吼。妈的,想抄老子的侧翼,没门!火过之后,王铭章又改变了主意,对赵渭滨道:“把124师的372旅调去深井,支援370旅。”
赵渭滨犹豫了一下,道:“这样一来,县城的力量太弱了,是不是……”
“哎呀,叫你下令就下令吧!再晚了,深井阵地一丢,日军迂回过来,我们的屁股都要挨操了。”
赵渭滨马上下令,372旅急援深井!
中午,深井传来报告,由于援兵及时赶到,眼看着就要丢失的阵地又夺了回来。只是,部队伤亡惨重。
王铭章听说深井的阵地稳住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于是趴在桌上,细心地看起作战图来。“老赵,你看看这!”王铭章用手点着滕县西北的洪町、高庙道:“这儿不能不防。这样吧,命令北河的727团抽出一个营在这儿布防。”
赵渭滨点头下令去了。作战参谋立即在洪町、高庙划上面布防标志。
而在此时,矶谷简直要发疯了!一个小小的滕县,一支杂牌军,居然挡住了他的路。挡了一个晚上加一个半天。看来,非逼得我全部出动才行了。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原以为只要濑谷冲开一个缺口,他的大部队就像接受检阅式地大步跨过去。
矶谷与濑谷启交待一番,叫他咬住正面一线的部队。进攻深井的部队也加紧攻势,其目的,不是在于要夺取这儿的阵地,而是吸住这儿的中国军队。他的大部队,避开正面,迂回到滕县的右翼,直接进攻滕县县城。
当时,滕县城内的防守力量十分薄弱。只有122、224、127三个师部和364旅旅部,每个师部只有一个警卫连,一个通信连和一个卫生队。还有,周同管辖的警察和保安队四、五百人,滕县形势十分危急。41军、45军的大部分兵力均被进攻第一线的日军咬住,无法回援,没有接敌投入战斗的,只有平邑方向的122师366旅王文振团,王铭章急令该团火速回援,但该团远在百里之外,远水救不了近渴。谁能保证在回援的路上不遭日军伏击呢!
下午5时,参谋长赵谓滨有点慌乱地向王铭章报告:“总座,情况万分危急。据侦察,沿津浦路南下的矶谷师团,一部分咬住我一线部队不放,其大部队约一万余人绕到了我们的右翼,其先头部队已到离我们只有10来公里的冯河、龙阳店一带。敌人的意图很明显:避实就虚,以拳头打跳虱的方式,直接攻城。”